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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息”的老师

                           ——阅卷有感

                   应县第六小学教师  门红梅

窗外，微风轻抚树梢，却驱散不了夏的燥热。斗室之内，我正伏案批阅着学生的期末测试卷，伴随着钢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我的心潮在跌宕起伏。

笔尖划过每一道题的时候，总有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我担心的是哪个“粗心鬼”又把平时练了N次的字写错了。学生每答错一道题，我的心总会不由地咯噔一下，有时还会捶胸顿足地发上一阵惋惜的牢骚。若遇上哪张试卷前面是一片红刷刷的对勾，越判到后面手越不由地暗自发抖，既希望后面的题全对，又担心下一个就会出错，心早已紧作一团，直到判完最后一道题才会长长舒一口气，还不忘加一句：还是这小家伙厉害！判完后忍不住再从头细细看一遍，生怕自己的一时疏忽遗漏了学生哪一点细枝末节的瑕疵。细细检查一遍，确信准确无误后，此时的心那！顿时漾开了幸福的涟漪，甚至激动得脸颊绯红，双手颤抖！捧着孩子的“杰作”，端详着圆润整洁、字如珠玑的试卷，读着孩子们幼稚童真的表达，一种为人师的幸福感、满足感油然而生。那种充斥于心间的欣慰绝不亚于一位农夫沉醉于自己满地喜盈盈的庄稼。

判卷最让人心悬于一线的是一个你眼中的好苗苗，“咔嚓”错了一个不该错的题。你在试卷上重重划下那一道斜杠时，好似那是划在自己心口上的创伤，你分明听到心嗤啦一声地痛苦呻吟，你顿了顿笔，叹息地皱眉、握拳、恨不得现在就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不认真审题！不过，判卷也有令你喜出望外的时刻，那就是大家眼中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小家伙竟让你眼睛一亮，刮目相看！判完这份不错的试卷，你情不自禁忽的一下站起来，拿着这份试卷，开始满屋子走动，激动的潮水想让你宣泄一下此刻内心的惊喜。你拿着试卷重重放在邻桌上，敲击着卷面，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啧啧啧，瞧瞧我们班的这个小鬼，我就知道这是个灵娃娃！你别看人家平时不用功，那脑瓜子好使着哩！”看着我的这幅激动样，耳边传来了一句打趣：“瞧你那出息，我还以为是你儿子中了状元郎呢！”

是呀，我的这点出息，就是快乐着学生的快乐，悲伤着学生的悲伤。转念想想自己的教师生涯整整二十载，没有干出番轰轰烈烈的业绩，没有鲜花掌声的簇拥，没有名师专家的权威。我只是一个别人眼中“没出息”的老师。记得九六年参加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一位恩师曾语重心长地规劝我：“你是棵好苗苗，上高中不愁走不了个好大学，报个师范有啥出息？”是呀，当个老师可能注定一辈子“没出息”，但自幼心中萌生的当老师的念头却让我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师范。毕业后我成了一个乡村中学教师，重返自己的家乡，比起周围走出家乡、涌向城市的同学，家人也不由为我叹惜：不念师范你说不准卡比他们强了！我一笑了之，因为我并不觉得我现在比他们差！“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乐在其中，何来之忧？

在村里一呆就是八年，八年的时光，我人生最美的韶华能和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度过，那是一段多么值得怀念的岁月啊！我们曾一起吟唱过的《同一首歌》至今犹在耳边回响；我们深夜骑车去家访，半路摔下自行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突然接到中考增加了历史科目的消息，无数个黎明黑夜，我们不知熬红了多少次双眼——

后来，结婚生子，我来到了县城之隅的一所小学，周围的同事替我打抱不平：呆在小学“屈才”了!我本无才，何来委屈？我淡然笑之。天天奔波在家与校的两点一线之间。我喜欢迎着朝阳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听到一声“老师早！”我习惯了推开教室门看到一双双热切的眼神，我陶醉于课堂上一次次愉快地对答，我忘情在一遍遍呼唤孩子们的乳名，我乐此不疲，不觉寒来暑往十二年矣。

十二年，说起来不长，但念起来也不短了，十二年中我的儿子已经长得和我快一般高了。十二年来我没参加过孩子一次家长会。十二年，孩子的小学就要毕业了，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度过一次六一儿童节，但我们班的六一节每一年都绝对不会少了我。十二年中，亏欠最多的可能是孩子、父母、爱人，但我不想亏欠我的学生。我不想因为我的一次迟到而让孩子们翘首期盼，我不愿因为我的一次缺席而给孩子们留下遗憾，我更不能为了自己的一个孩子而耽误了那么多孩子！

我翻看着阅完的试卷，班里一个个鲜活的小脸又在眼前浮现，最近那个孩子进步了，我得鼓励他戒骄戒躁；那个小家伙这次没考好，我得琢磨着怎样让他找到信心；孩子们普遍丢分的题是我平时疏忽大意了；面对这次的试卷我该如何改进自己的教学方法——唉！今天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我的失眠常常被人取笑为真没出息！

干教师的时日久了，越来越觉得自己没出息。做教师最难过的事莫过于自己的门生转学。记得在村中学有一年带初二，班里的一位得意门生转学要去县城，我竭尽挽留，但没有留住。清楚地记得他父亲留给我的一句话是：“我怕在村里把我孩儿耽误了！”孩子走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惆怅，我只恨自己能力浅薄，不得家长信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提及这个孩子转学的事，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孩子走后杳无音信，虽然我试图问过好多他同村的同学，他们都不得而知。直到今年，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忽然在微信中加我，我才了解到他转校后的一点消息：进城没把握好自己，跟着人混了，念高中勉强走了个专科，现在自己做了点小生意还稍有成就。他又提及当年转校的事，说最不能忘怀的是看见我当时眼中闪现的泪花，每次想联系我都有种愧疚感和负罪感。我耿耿于怀的事终于释然了——我没有耽误孩子的人生。

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老师，最伤感的就是带毕业班，初中一带是三年，每逢毕业的最后一节课先是孩子们泣不成声，接着是我跟着泪雨滂沱。小学一届是六年，一到毕业的最后一节课是我先几近哽咽，惹得孩子们抽抽搭搭，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

我这一辈子注定是“没出息”了，但我最大的心愿是我的学生个个比我有出息，看到孩子们出息了，我这“没出息”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