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88岁了,一大早就打来电话,最近,她饭少觉多,拄着拐杖还操着我的心。 母亲是个农村妇女。从我记事起,她就早出晚归,风来雨去,打鸡喂猪,背草锄苗,四儿二女,日日三餐。她总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 大人小孩衣服齐整。我爱穿她做的针针线线,尽管都是哥姐穿了一茬又一茬的,但走在人前,引来的依然是大家的羡慕和赞叹, “你的妈妈手真巧!”一句,带给了我多少的自信和骄傲。 我曾一次次地从母亲的晨呕中醒来,一脸茫然,殊不知,那是饥饿难耐日久形成的胃的抗议。她偶从拾掇的泥瓮里发现几颗玉米,就放在火盖上烤熟,她吞着口水,却喂到我嘴:喜儿,吃了吧。虽然她未曾教过我“粒粒皆辛苦”,但我懂得了珍惜! 上学了,同桌是个男生。桌上划出“三八线”,只要一逾越,就被同桌欺负。母亲抹着我的眼泪,摸着我的黑青,心疼着,微笑地安慰我:“喜儿,没事,明儿就不疼了,都是些娃娃。”妈说没事就没事,妈的态度,启蒙了我的大度。以后无论何时,遇到再不开心的事情,总能想起母亲淡然的笑容,我都会从容地放下烦恼,淡定地搁置,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高中毕业后,我遭遇了高考落榜。在彷徨无措中,母亲四处问询念过书的人,想取点真经,其实哪有呢,但母亲不懂。看着我的失落,含着眼泪劝我复读。我想,你们还得靠哥姐养活,哪有钱再供我?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决然地说,再读一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一句话,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下来。我悔恨高中三年的无知和不努力,没珍惜父母裤腰带勒出的机会。此时,说啥也没用。在妈妈的坚决支持下,忏悔后的我背起了行囊。 我果真考上了。通知书到手,我却情绪低落。我不喜欢教书,更何况是历史专业。妈妈看着通知书,笑着,甜甜的,美美的。我不忍打破妈妈的梦,就决定了!一纸通知书,给了妈妈安慰,证明了妈妈的抉择是正确的。妈妈的开心,决定了我的未来。 师专毕业后,妈妈又操心我的分配。可我还是回了本村的学校,在当时是最无奈的事情,但我起码能守在她的身边。结婚后,为让我安心工作,她又承担起照顾外甥的事情。 在我的世界里,我的妈妈稳稳当当,是我的靠山,永不老去。然而,今天早晨絮絮叨叨的电话,让我突然感到,妈妈真的老了,风烛残年画面呈现,我因担心而不安起来。 那年,九十二岁的老爸突然走了,留下了八十岁的母亲和六个孩子。我每每坐在她的身旁,她总重复着“你大大……,你大大……”(“大大”,方言,爸爸)。我感到了母亲内心深深的思念和孤独。那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老妈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们。 从那时起,我每天一个电话给她,一有时间就回家。我每次少带点吃喝,少带点衣衫,只为有理由多回一次。我懂得,老妈需要的,仅仅是我们的身影在她眼前常常走动! 我每次回家,只要风和日丽,总会搀扶着她,慢慢行走在街头巷尾,晒晒太阳,看看街上的人和物。每每遇到熟人,她总会幸福地夸赞子女们的孝顺。我每次回家,总会给她洗洗澡,剪剪指甲,换换衣服,她又会自语道:我咋成这样了?咋就拖累我的儿女们呢?! 老妈,其实,兄妹六个,最小的我,已五十,还都能绕于你的膝下,于我们是何其大幸! 她自己听不见自己说话,以为我们也听不见,所以说话时她嗓门大得惊人,许多时候,她张冠李戴,我觉得又好笑又难过。有时候,我进门叫她一声,她也不答应,看我一眼,笑笑,又看看周围的一切,咂咂嘴,闭上眼,她这样子,我笑不出,有些害怕,怕她再也睁不开眼。 这个世上,母亲只有一个,我只想多看她几眼,多陪她几天,只想多听听她已讲了上百次的曾经,其间,或许我会走神,想那些生生死死,那些恩恩怨怨,想那些轰轰烈烈,那些平平淡淡,想她讲过的经历、故事和人物。想着想着,就会反省自己。离开的时候,我会觉得无比的满足轻松。原来,放下手机,放下一切的纷纷扰扰,陪老妈坐坐,听老妈叨叨,把脑子里的思想整理整理,竟是如此的享受。 母亲,我阻止不了时间的脚步,阻止不了你的苍老,但我能争分夺秒地陪伴你,珍惜在你身边的刹那刹那,让亲爱的你永驻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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