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写作

尚君善:大石口,我的童年我的梦

日期:05-04 作者:尚君善- 小 + 大

 

那一日,谈起读书,我说我的古文大多数是在高小、初中自学的。友人随口发问:“我们那时候连书都没有,你的书从哪里来的?”一句话,打开了我童年记忆的闸门。

是的,在人生最苦难的时段,我都有书读,能读书,这全靠了我的三舅,全靠了大石口。

大石口,姥姥的家乡,是我童年的乐园!

 

姥姥家在大石口

 

我其实出生在北楼口,在那里,扎扎实实生活了八年。之后,便随父母迁徙回故乡窨子沟,在那里又生活了八年。然后,便进入师范读书,然后,开始浪迹天涯……但这十六年,对故乡的印象基本上是苦、苦难,是碎片化的记忆。因为苦难,内心深处有了逃避淡忘的潜意识,许多的旧事,已经不愿意记得了。唯独姥姥家大石口,却牢牢地扎根在心里。因为从小到大,每年的正月和暑假,几乎都在那里快乐地度过。那里,是我童年的乐园。

哗哗的流水从人工防渗渠流过,一直通往机声隆隆的磨坊,这是五十年前的现代化,让人感到神秘而神往!碧绿的果园,核桃宽大的叶子从园内探出枝头,青涩的果子高悬在小巷的上空,那是他处无法见到的风景。还有高高的戏台,每年都上演古今剧目,唐僧、悟空、八戒、沙和尚,卫虎、宝钏、穆桂英……戏台下是急着占场的人群,一排排小板凳,一片片吆喝吵闹声,何其壮观。大石口,名副其实的文化村,大人小孩张口就是词语,出语不凡啊!戏台南边,有开阔的空地,那是全村的公共空间;西边水渠旁,一颗高大的古树,粗壮而茂盛,姥姥们、姨姨们在这里飞针走线,笑语暄暄。每到元宵节,古树下开阔的场地,布满了纸糊的花灯,成行成排,宛若一座灯城。扭秧歌、踩高跷的,翩翩起舞,甜透了心底。到了元宵节的夜晚,用花炮、麻炮、鞭炮做成的响篼,造型一个“黑帮”,然后点燃,炮声大作,烟花乱飞,养了眼目,惊了耳神,惊心动魄中有一种刺激和快乐!呵,那场面!

且不说高高的山,蜿蜒的段长城,宽阔的河床,一排排圆圆的水泥预制管布满河湾,还有远处半山上从水库引出的激流,如欢快的玉龙,耀眼夺目,给人平添了无限的遐想。还有商品齐全的供销社,有糖有饼,要啥有啥,乃至于让我感觉这里是世间最富有的地方!还有,姥姥胡同右边高大的粮库门面,平时锁着门,偶然打开,里面说不出的宽敞,有那么多贮存粮食的地方……呵呵,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最有趣的地方,最让人神往的地方!

 

姥姥家,却不富有。姥姥不识字,勤劳,善良,大户出生,最疼爱我母亲。由于成分的缘故,压抑的政治色彩始终笼罩在家庭里。但成分归成分,山水归山水,蓝蓝的天,绿绿的树,哗哗的流水从门前通过,灵洞的风无处不在,更不说一群同年仿月的玩伴!大石口,真正是我童心中无法超越的圣地!

 

年年要去姥姥家

我出生在文革初。故乡的记忆渐渐淡出心里,但红卫兵、红小兵、文工团、贫管会、战斗队、学大寨、黑五类、反革命等等阶级斗争的一套,我记住了。就连两只蚂蚁打架,红色的就是正义,黑色的就是反动,我的印象依然清晰。文革冤案,导致多少人间惨剧,导致多少家庭风雨飘摇。我,就是其中之一。父亲蒙冤,我们都抬不起头来。看惯了冷漠的高傲,习惯了歧视的环境。我幼小的心灵,只渴望到姥姥家去!

 

从北楼口到大石口,有三十多里路程,后来从窨子沟到大石口,增加了十五里。但无论路多远,都阻挡不了渴望的心。这么遥远的距离,简直是天路。幸亏有我的舅舅们,尤其是三舅!

 

每年春节过后,我就天天站在房顶,极目远眺,等我三舅。白花花的石头,卧满河湾,宛若遍地的羊群。乱石中间,有一条白线,其实是羊肠小道,那就是三舅要来的路。我望着望着,不放过一个推自行车上来的人。经过无数次失望,经过无数个风沙日子,我感觉时光那么漫长,然后,三舅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三舅尤先刚,大我九岁,我们相跟着逢九。但在我心中,三舅是大人,是万能的靠山。年轻的三舅很有本事,无论我们搬到哪里,他都能找到路,到我们身旁。他骑着自行车,流着汗,呵呵地笑着,吃过饭后,甚至不吃饭,就带着我们出发!要知道,我们弟兄三,还有母亲,一辆自行车啊!三舅只好分两批,一次两人,来回地盘运。崔庄,是我们的中转站。三舅把我们两两驮上,一前一后,第一批到中转站后,开始回头驮第二批。然后,再一起行走着,小的坐着车子,大的跟在后边,三舅推着,艰难地顺着山脚下,过好几个村子,好几道河湾,好几排大树,直到看到白花花的预制管,就到了大石口!

 

姥姥家到了,一阵惊喜过后,我们便射箭一样飞出家里,去找我的舅舅们、老爷们,姨姨们。因为外甥的缘故,只要出来个孩子,都比我辈分大。有了这种天然的小字辈分,玩耍中处处受着“长辈”们的呵护。经常陪伴我的,领我开拓“市场”的,是堂屋的二舅舅尤先基。他和我年龄差不多,人憨厚实在,平日里也许被堙没在平庸的岁月里,外甥的到来,提起了神,他带着我到处去玩,直到东南坡上其他姓氏的玩伴家中。那时候我其实最顽皮,在故乡被压抑着,在这里得到充分的释放。二舅舅和我姥姥住一个院子,他父母东房,我姥姥西房,姥爷和二姥爷是亲兄弟,住着祖宗留下的房子,中间共用一个堂屋。条件再艰苦不能。但在童稚的眼里,没有这些想法,那么多人,充满了热闹!

 

三舅接来我们,二舅舅又领上玩耍。真是百般宠爱。享受着舅舅们的庇护,我们在河湾里奔跑,在街上捉迷藏,在河水边耍水,上山去学打仗,还要下下军旗,玩玩其他。诺大个村子,似乎是我们天然的乐园。正月初六到十六,几乎就在热闹中度过,因为庆祝元宵节的传统,大街上气象日新,人们穿着崭新的衣服,我们天天都有形容不来的好心情。

 

秧歌队出来的时候,我们这帮玩伴就混杂在人群中。女婿们也出来看热闹,那个装扮“赖老婆”的,就用鸡毛掸子或者笤帚疙瘩,在他们脸上晃来晃去,给他们拜年,需要他们出点赏钱了。我的印象好像如此。就是这样一个吉祥的节日,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会获得几分几角的压岁钱,买糖了,买鞭炮了,供销社的干活!

 

十六过后,节日的色彩退去,天地间被风沙吹过,一切要恢复正常了,我的三舅,便如接我们来的时候一样,开始盘送我们回去。这个时候,故乡也已经脱下节日的外衣,飞沙走石,荒凉如同我的心了!三舅送我回来后,我都不敢提他“走”字。我幼小的心里,失落万分,默然雨下。他走之前,一般是给我制作一件最好的玩具,比如用铁丝和自行车废弃里带做成的弹弓,比如用自行车链码等做成的火柴枪……他走了之后,我站在房顶,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道路上的时候,我依然独自观望,独自伤怀。我按捺不住期盼他来时的喜悦,也按不下他走后的忧伤怅惘。他一般在半下午走了,我一般在天快黑的时候才无奈地走下屋顶。

 

我丢了魂似地难过,直到很久很久……

 

岁月流逝,而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后来工作了,长大了,却去姥姥家少了,人生啊,苦逼着,让我们渐行渐远,直到今日几年才去一次。想想,都感到惭愧、无奈,怅恨满满!

三舅带我进县城

 

每到正月十三,应县城大街小巷都开始热闹的时候,三舅要带我们弟兄进城去。县城,在那时简直是繁华的天街,我有了城市的概念,知道城市的规模,都是三舅给的第一次。

 

宽阔的道路,敲锣打鼓的场面,几乎一样的房屋,我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三舅盘接我们,不敢像去大石口那样距离远,只能在几百米之内,生怕走散。我呢,规矩的很,就在那里茫然无主地等。他让在哪里,我就一定在哪里。听话,是我从小就有的特性。

所有的繁华,只给我带来不安,眼睛和心里都很紧张。县城的感觉太大了,大到不知道身在哪里,大到不敢有一点自我的主张和任性。但是,我最期盼的,也是只有三舅才带我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

 

小学四五年级后,我就跟着三舅到新华书店。那里,书多得数不清,看不了,想不来。看这看那,恋恋不舍。三舅于是给我五元钱,让我买书。我的好多书,就是在那个时候买的,《古文选编》,《中国古诗名句》,甚至物理光学,等等。我不知道该买什么书,反正喜欢、想买就买上。三舅从来不说啥。

 

可是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五元钱有多重的分量。相当于他最少一个月的劳动所得。他为了外甥买书却舍得,很奢侈,自己却舍不得花掉。不懂事的我任性地去买了书。以至于买回后,好多看不懂,但有书看,真的很富有。我就看古文的注解,背诵古文,之乎者也,优美的语句,优雅的意境,给了我多少滋养。而买的物理学的书,直到初中才明白,这是高中的课程。

 

从北楼口到窨子沟,父母经过了生死劫难,我幼小的心灵,也过早地充满了沧桑。尤其故乡窨子沟,你就想不出有多穷有多落后。淳朴的家乡,淳朴的乡亲,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那里,只知秦汉,不知魏晋。这里是避风的港湾,是安身的地方。没有风刀霜剑,没有不公和压迫,却不乏贫困和风沙。精神和物质,常常难以两全。我的幼小的思想,都无处安放。我于是读书,于是读三舅给的钱买的书,我找到了古人,找到了乐趣。后来进入初三,当别人还为考试升级努力做功课的时候,我的早自习,大都是在背诵那些我喜欢的古文。我没有留过级,自然也不知道升学的重要,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同过一年长一岁一样。所以,我沉浸在古诗文的意境里,按自己的爱好去任性地活着。

后来我考入师范。到了二年级的时候,发下两本古文课本,我一看目录,百分之九十的篇章我都在那时候背过。哦,我才知道,那时候我的时光没有虚度,我才知道,三舅给我钱,我买的书,有多重要!

忽然想起那年初三毕业,因考试压力,口腔发病,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假期到了大石口,正赶上出蒜,于是也忙着帮助编蒜,可是实在是病情加重,粥水难咽,三舅于是让他的朋友河北的二根送我回去。输了好几天液体,才算了事。但此后,去姥姥家的时候,真的越来越少,从一年一次,到几年一次,到现在,一下子淹没在滚滚红尘中找不到了自己!

 

哦,我自责,也无奈,此种情怀,和谁去说!

 

感恩拜谢大石口

 

那一次关于写作读书的对话,让我拿了主意。我得看看我的三舅。姥爷已经于95年下世了。姥姥也于2005年去世,大舅、二舅也相继走了。我必须看看我的三舅,给我买书的三舅。看看我童年魂牵梦绕的大石口。

 

五一有三天假。4月30日,我从朔州出发,和妻子儿子,驱车赶往应县,和父母小聚后,接上父亲,一行四人来到大石口。

 

平坦的柏油路,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到了三舅的新家。热腾腾的油糕,土豆炖肉,还有美酒。三舅也老了,做了一次手术后,身子不如从前。但小儿子还没有娶过,最近几年一直养着一群羊。我们去的那天,他在地里种架豆。下午,照看圈场的羊没有外出。我们好好地叙叙旧,好好地吃了一顿午饭。然后,我就领着妻儿到旧村参观了。开着车,拐弯抹角,到了旧村。我们把车停在那个开阔的中心地带,一眼就看到那棵古树。古树下,三几个老人悠闲地坐着。我们直奔旧时的胡同、院落。

 

眼前的景象,让人不知所措。旧院已经没人了,屋顶倒塌,架柱尚在。荒草丛生,左右破败。这里,曾经的热闹,曾经的沧桑,已经荡然无存。再听不到嘘寒问暖的声音,安静的好像步入聊斋胜景。看着那些旧址,我想起那些邻居、玩伴,不时地给妻儿讲述着这里的故事,安静的,只有我在说话。我真想进去看看,儿子也是。可是妻子却不许。说长期无人居住,不要惊扰了众生吧!

 

我恋恋不舍地在这里拍了照,然后,穿过寂静无人的胡同,头顶上的核桃树叶正在生发,枸杞树倒是郁郁葱葱。我于是领着全家,寻访旧时踪迹,漫步河堤小巷。

 

哗哗流水,依然在防渗渠内流淌,笔直的渠道,通向前方。半山腰,依然是玉龙吐水,光耀夺目。我们沿着河堤,循着流水,去找水磨,找果园,找儿时的乐园。流水依依,磨坊只剩下墙壁,到了一处入口,渠水陡然钻了进去,儿子好奇,我们探讨起水磨的动力原理。经过磨坊,水渠流出来的水,已经平缓,一直通往果园。入口处堤坝上有一块大石头,流水潺潺,清风徐来,妻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声说好,好的不想离去。

 

然后,我们站在河堤上远望河湾,那是当年存放生产水泥预制罐的地方,而今,只有河滩,周围是种田的人们、平整的土地、绿色的风景画面。折回来,我们看灌溉的遗址,遥想学大寨的那些年头,这里,是雁北著名粮食生产大村,全地区十杆红旗之一。儿时的记忆,与此无关。我们游戏的线路、场所,山头,长城,烽火台,还有绿树掩映下的旧村落,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别说曾经玩耍,即便是偶尔想象一下,也有无尽的空间和无比的乐趣。鲁迅笔下的百草园,能与这里媲美吗!

 

空旷的旧村,安静得只有春风在吹,树叶在动。妻子儿子不断拍照,都说喜欢这里。那是自然。这是童话落人间,这是人间桃花源。

 

我们还拜访了戏台左侧的寺院。妻子是佛教徒,虔诚地礼佛敬香。进去与寺院的师父、高龄的老乡小叙一番。大家都认识我父母,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五十多年过去了,八九十岁的老人们鹤发童颜,聚集在一起,听经念佛,安度晚年,无比幸福,起码让我羡慕了!

 

回来的时候,我们顺着左沙公路,找到半山上的水库,下去参观了一番。父亲说一直没有来过这里,老人家非常开心。

 

大石口,我儿时的乐园,也是我梦里的憧憬。而今,我也年过半百,浮华过后,才知道,我的心灵,在此方安!

我津津有味地重拾那些梦,那些快乐。突然想起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我说笑着,强抑着眼眶里泪水。虽然,我人生的理想在老乡们看来已经实现了好多,而于我,真的很落魄,我身居市级机关,距此似乎很遥远,但是,只有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那些流浪远方的日子,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利,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在绿茵茵的春风里,在儿时游戏的堤坝上,真的啥也不是,啥也不是!

 

我格外清醒,天格外蓝,山格外亲。一切,都格外好!

(作者系朔州市人民政府法制办公室公务员,初心网公益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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