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一方：我来到私立学校（3）（大型纪实文学）

军训

开学了，那是2010年的8月25日，我没有校服，只好穿着便服，开始没有给我安排工作，在领导询问有没有安排掉的教师时，我举手了，我该做点什么的，我是擎天的一员。安排我站在中门，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岗位，但我看得很神圣，因为，作为多年的教育工作者，我知道开学工作的重要性。

我认真地注视着整个坪子，坪子才建一半，工人们还在紧张地工作，许多设施没有配齐，连垃圾箱都没有，卫生不太好管理，但我知道北方的卫生就是不够好，除了自然条件的限制，人们的习惯也是一个方面。有同事调侃我成了打扫卫生的了，其实有什么，教师，可以充当任何一种角色，也该能做好任何一个角色。我当着无数家长的面，把他们扔下的纸屑烟头用手拾起来，用手边的纸片包好，拿在手里。开始许多家长不解，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后来，他们明白了，有的家长在抽烟时不好意思把烟头扔掉了，有的扔到我看不见的角落，有的甚至放到了自己的手里……我抿着嘴笑了。我知道，虽然我不可能改变人们的习惯，他们有可能过后还是依然固我，但是，他们曾经在擎天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们更知道了，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他们都受到了教育，何况他们的孩子！我真的想让他们知道，擎天，可以成就他们孩子的未来。

我用满腔的热情，迎接我在北方的第一届，也可能是最后一届学生，学校安排我在18班跟班军训，我想，那就是我以后的学生了，用不长的时间，我就熟悉了我的大部分学生，我叫得出他们的姓名，知道他们的个性，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开心……五天的军训很快就结束了。

孩子们回家休息前，全体教师会，安排了所有教师以后教学的跟班：我被安排到了六班七班！许多人问我为什么，17班18班的班主任问我为什么，我说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真的不喜欢！我喜欢纯粹的东西，虽然这世间不可能有绝对的纯粹，但我尽量地纯粹，我都这年纪了，真的不用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了。我想离去，我不要这样！

我和新认识的同事小朋友毕玉站在操场边，她用干脆语言对我说：“您不想掺和已经掺和了，当你来塞上时就已经掺和了，现在又有什么。”我哭了，第一次在擎天哭，只有毕玉知道我哭了，她对我看了看，一句话都没说，扬长而去，丢我孤零零地呆在那里，我也不好意思再哭，跟在她身后走去。

哭归哭，只要不离去，事情还得做，并且得做好。

上课

学校推行三段六步教学法，凡备课须按这样的步骤来，第一节课我只好重背了。拿来组长的看看，找别的同事要那教学法的资料，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我把那些步骤一一抄好， 每次备课时便拿出来，一步一步地写，备课占去了我大量的时间。然后就是作业，那么多种作业，一会儿，《新坐标》全批，一会儿又是《学习目标》全批，我家乡的学校不停地来电话，我得回去办手续，我都晕了。

一天校长找到我，递给我几张纸，说是朋友语给擎天写的《擎天教育赋》，说是让我给改改。我真的不擅长旧体文，加上时间如此地紧，我哪有心思去斟字酌句，可是校长说是语提出的，看校长手一直伸着，我只好接过那三页纸（到交回校长时才知道那是三种版本，我根本没时间去一一看）。那几天，晚上几乎没有睡觉，脑子里全是“盛世柔义”，直到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熟悉了，我想把儒释道的理念都加一点进去，儒好办，“柔义”搭界了，道也不难，魏书生老师的“天人合一”正是道家理论，可是佛家就害苦了我，绞尽脑汁，终没有加上去，深感自己知识的浅薄，擎天这边还没有上正轨，我就得请假回家乡去，连着中秋节假期，我需要四天假，路上四天，在家乡呆三天，买好车票后才知道需要请四天半假。四天半假需要调课20节，我一节一节地调，一个老师一个老师地找。一个月后我又弄明白了：请假两天以上的需要学校安排课，没有人告诉我到底怎么做好，就让我一个人跳上蹿下。调课真把我害苦了：有时候十次还找不到换课的老师，把人弄得疲惫不堪，而且有时候一天六七节课更是累人，教师累学生更累，委屈了我自己更委屈了我的学生。

第一次月考

从家乡回后仅十天，就要进行第一次月考，真是难为了我的学生。我根本无暇关注其他一切，还有十一节课需要补上，我先咬牙把课上完再说吧，于是每天就盯着课表，每天往返教室，有空闲时间时便批改作业。我心里明白只是大部分学生的作业，还有少部分学生根本就没有做作业。我虽然多次提醒了，也找到那几名学生的作业很严肃地提醒了，但那是不管用的，非常时候需要非常手段，我知道，可我真的没有力气去做。我身子一挨着床就起不来，但是我必须咬牙起来，我咬牙撑着，迎来了十月六日的第一次月考。

月考成绩出来了。七班只有三十几个学生100分以上，六班有四十几个，可是他们两个班的人均成绩相距不到一分：六班的后进生（我的家乡禁止说差生，所以我还是不习惯说差生）人数多了，有六个呢，最少的才四十几分，七班虽然中等的多，但他们的后进生就两三个，而且，最低的也有五六十分。是啊，一个学生就能把人均分拉下一分左右，哪经得起这样啊，零点几分就能拉好几个名次。名次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我比较满意这样的成绩：102和103的均分，我不认为有多差，虽然名次不够好，我的这些学生们能考出这样的成绩，我真的很感激他们了。

考试后的第三天，六班的班主任邬雪莹对我说，我们班三大科语文数学都很好，就是英语不行，政治也很好（她自己教的），接着她很强硬地对我说“再给您（不知为什么，她还记得对我使用这个“您”字）一个月时间，如果下次考试还是这样，您就不能坚持您的教学方法了，必须得打了。”我望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却难受得不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也不能强加于人啊。在班级分析会上，在所有的学生面前，当着所有的科任教师和教导处的施老师，我撂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了解大家也了解我自己，如果期中考试我们成绩还是这样，我就不用教大家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受够了。好多次看他们一个一个地痛打学生，我心如针扎，开始我还试图和同事们进行讨论，是不是可以不打，他们不仅不听我的，还坚持要我相信他们的，必须打，施雨花甚至对我说：“老师，您要不打您会失望的，真的，您真的会失望的。”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邬雪莹也多次对我说要我打，说开始六班的学生怕我，不怕数学老师，后来怕数学老师不怕我，因为数学老师凶，打人，他们就不敢不做数学了。她还对我说：“校长在开班主任老师会时都说你们可以开始上手了！校长都这样说，您为什么还要坚持！”我什么都没有辩解，她搬出校长来也改变不了我，不说我现在都这把年纪了，就是年轻，在我做人处事的原则问题上，不说校长，局长厅长也没用。

我的心承受着这一切我不想承受的东西，容忍着这样的无知与浅薄（很遗憾，我使用了这样的词语）！如鲁迅先生所说，有一种被强奸的感觉，而且还得顺从。不行，我可以忍受，哦，其实忍受就是顺从了！天哪，真是屈辱不堪！那天，在七班，我潸然泪下，坐在多媒体柜前，当着那59名学生，我就那样哭了，景玉罗拿着纸巾送到讲台上，我努力控制都无济于事，数次泪如雨下。唉，我可以不这样的，我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受这样的折磨，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从来没想到会受这样的委屈，会让自己的身心如此地累。就为完整自己，就为灵魂的那一份承诺。是真的吗？

许多人摇摇头，很不理解。开始，我还试图说说，也算不上解释，只为礼貌，后来我发现怎么说，人们都很难理解，不懂。于是后来，我什么别的都不说了，当年轻的同事陆香盈在九月初对我说：“真纳闷儿，你怎么跑到塞上来了！”我当时笑了下，只说一句：“喜欢呗！”心里却理所当然地说了另一句：“说了你也不懂。”想想自己真不够厚道！可我真的是无可奈何。有一天小同事施雨花对我说“看您和我母亲差不多，却受这样的苦，真让人心疼！要是我是您的孩子，我绝对不让您出来！”我笑笑，只说了一句：“看我的性子，孩子能左右我？！”她不再说话，只用没奈何的神态望着我，我又加了一句：“‘饱受漂泊之苦，即是灵魂的涅槃。’我始终坚信！”我对面坐着的小同事郑欣悦马上接口：“谁能做到！”我也马上说：“我能！”她们什么都没再说，但她们的神情告诉我：那一定是疯了！

是疯了吗？也许是。就如张国荣“不疯魔不成活！”有人天性如此，多我一个也不奇怪。

《橄榄树》在我的脑中盘旋：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为什麽流浪远方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片段就写到这里吧。缺了当时的实景，有些东西就会失真，也零星，无法完整。也许生活，或者说生命，本就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