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辈子,卫江都是我交得最久的朋友。 卫江,女,体形清瘦,在某个条件不太好的年代先我半年出生,按辈份却是我的晚辈,称我为“姑”。自我记事起,从没听卫江叫过我“姑”,她叫我名字,音声铿锵,底气十足。 说来也怪,左邻右舍般大的孩子中,独我跟她好似一人,没事腻一块同吃同住,有记忆的时候,便有她的影子,也从不曾有过争吵,为食物或是某种玩具——瓶盖、泥人、抑或是一块生得奇特的石头。大人们为此称奇,觉得这俩孩子好得有些过头。 或许是五岁,又或许不到五岁,那时还没上学前班,算起来应该是春天,遍地的油菜花开得放肆。卫江说要去山上摘野花,那种蔷薇开出的大朵白色的花,香气诱人,卫江特爱。便跟了她,朝后面的山上而去,行至一半,遇一大蛇,横于开满野花的小路中,卫江倒无惧色,抬腿从蛇身上跨了过去,那蛇似败将一般嗖地钻入了路边的草丛。卫江说,看,你不怕它,它便怕你。我不以为然,俩人继续采花之旅。(有些事情,现在想来,便觉得不可思议,比如四五岁的孩子,独立到这个地步,同现在的孩子作比较,便叹环境对人影响之大令人吃惊)。或是因了野花的吸引,蛇在我们心里居然是没激起半丝波澜或是害怕的意思。然而花采回来,又遇一奇事,听到路边的石缝里传出无法形容的尖锐的叫声,我打前面走,卫江紧跟其后,我朝叫声的方向寻过去,探头一看,竟见一蛇仰卧在地,那尖锐的叫声从它嘴里发出来,依稀居然能看见那蛇生有脚,似蜈蚣一般,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这次吓得不浅,我俩同时惊叫一声,迅速逃往家里。 之后听父母说,蛇是不可能叫的,更不会生有脚,很有我跟卫江是看花了眼的嫌疑。这次受到惊吓不小,因了一天中碰见了两次蛇,便记忆深刻,直至今天仍如刚发生的事情一般。 其实有些事情,想来是有些蹊跷和科学无法解释的,至从见了那有脚且能叫的蛇,我便开始遇到大难,接二连三。那年秋天便入了学,某日清晨,因了干旱缺水的缘故,起床后便直告奋前往水井去舀水(积了一夜的细流会在次日清晨蓄上一至两桶清水),不想回来时速度过快,竟一头冲下了一两米来高的坎,当即晕厥过去。或许过了十分钟,又或许过了半小时,逐渐有了意识,直觉心脏无法跳动,呼吸异常艰难,就是不觉得哪里疼,但能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覆盖了满脸,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后来缓过气来,便自已爬起来往家里走,进门姐姐在收拾桌子吃早饭,当即惊呼一声,母亲见了,便痛哭不已。原来是额头裁在了一尖角石头上,两个大洞惨不忍睹,满脸都是石头刮过的伤,满脸满身的血。后来用一盒云南白药膏都没有填满额头上那个大洞,足以见这洞也绝不是等闲之辈。母亲担心得不行,怕是这脸上今后要留疤破相。 用汉话说,我们小时候就是特经“踹”,这样子的状况了,第二日竟还能去上学,同学见了这脸上的惨状都讥笑不已,卫江大吃一惊,当即眼泪就下来了,然后追着那帮子取笑我的同学不肯放。 不等这额头上的伤好完全,又一次意外发生。邻居家的狗,竟然恶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敢情我跟它上辈子有仇,下口毫不留情。是冬天罢,穿了毛线的裤子,外头又套了棉裤,那狗竟是硬生生地咬破了棉裤、毛线裤子,而又后将我的一块肉给撕下来了。(令我们一家人都没整明白的事情,便是那裤子都只有一颗牙洞,那肉却是2厘米的直径,照理说,肉是无法掉出被袜子扎紧了的裤管,更是无法穿过那颗细小的牙印,可那肉却是生生地不见了。)我吓得不轻,也不觉着有多疼,因着之前被这狗咬过一次(我断定我真跟它有仇,上辈子),留下一颗牙印,便以为没多大事,蹬蹬地跑回家,冲我父亲叫说我又被狗咬了。父亲拉出我的裤管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我觉着不妙,自已低头去看,便见到那小腿上一两厘米甚至还多的直径大小的洞,周围均匀地分布着一圈牙洞,五颗,散布得很整齐,还有肉沫沾在皮上,那洞里悬着一根白色的筋,或有小时候跳的皮筋粗细,周围肉都不在了。母亲又只是哭。很奇怪那筋怎么没断,若是断了,我如今便是残废,那可是大动脉,可能韧性不错,那狗的牙倒是没多大能耐。更奇怪的是,一块肉生生地被撕走了,却是没留一滴血,就渗浅黄色的水,也不疼,从被咬到痊愈,或许有三个月的样子,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一滴血,没疼一下子。大人们都说是受了某种辟护,对于这种说法,我虽不以为然,但也实在想不出科学道理来解释一块肉被扯走了却不痛不留血的现象。至今也没整明白。 那时是冬天,腿伤了父亲便每日背着上学。伤腿怕冷,家里也没有那时流行的火篮子(当地特有的物件,用竹子编的蓝子,中间放陶钵子,里面盛炭用以取暖),卫江每日从家里带的火篮子,便给我烤,怕我冻到了伤腿。只是这火没享受几日,卫江便没来上学了。后听说病了,住院了,再后来又听说是得了肺结核。 卫江缺课缺了近半年,之后再返校,听说是治好了,可同学们受了家长的嘱咐,都不愿跟她一起玩耍,怕被传染。我是不信邪的,一切照旧,那时倒没复杂的想法,就是觉着俩人好嘛,其他的无所谓不是? 友谊或许便是在这些微小的细节与默契中,逐渐被巩固、加深。 说起来,小学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便是我跟卫江的联合罢课。学校受了上级吩咐,通知学生每个交付3块6毛钱,买一板谓之为“碘钙营养片”的东西吃,说是要补碘,预防“大脖子”病,卫江父亲不让,我父亲也没让,老师一气之下便将没交费的同学逐回了家,于是我俩联合罢课,在家玩了一周,不亦乐乎。老师的初衷在于催费,却没料到我们来这一招,两个成绩最好的学生罢课一周,被校长批了,不过这惩罚错施还没下来,出了事,那吃了药片的同学,全中毒住院,家长前前后后为之忙了一个星期,学校被迫停课半个月。这事倒是令我们笑了很久。没想到,太出科意料。 村小毕业后,到十几里外的高小寄宿,念五六年级。卫江被分在四班,我在一班,分别位居两层楼的左右两端,通常在课间十分钟,我们会聚到一起耍一会,或是她给我一个果冻(那时价值一毛钱),我分她一个桔子,如此。五年级,不到十岁吧,自已铺床叠被子洗衣煮饭。刚开始那会,晚上通常都会躲在被子里哭,想家,想妈。那被子是家里带的,便拽着被角嗅那味道,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眼泪越发疯狂。幸而有个相好的朋友,在那样的日子里,倒是相互有种慰藉。那时每人有一个塑胶的水壶,五斤的容量,周末从学校附近的水井里打水,管一个星期的煮米水。那时煮饭挺有特色,放米,放水,之后十几个铁饭盒摞起高高的一叠,用绳子一镐,丢到统一的大饭锅里蒸,早上丢进去,中进拿出来吃,吃过之后再放米放水丢进去,晚餐便有了着落,如此循环,那时不吃食堂,食堂倒是有,一个菜一勺子,一点汤就土豆丝,一毛钱,吃不起,因为一个星期零花钱才一块钱。说起来有些戏剧,这种打包饭盒的办法,居然一直伴随我这么多年,打包行李,打包箱子,打包杂志,全是那绳子一绕,三下二下便打好了包,简单便捷,常人看一两遍都整不明白是咋个绕法。那时走路全是靠两只脚,十几里的山路,走着去上学,我跟卫江便在那条蜿蜒的道上走了两年,背着一周的食物和衣服以及日常生活用品,累了便在半路上的溶洞里歇息,饮洞里的水,那水夏天如冰水一样凉,手放进去,刺骨。山里倒不是没有车,刚上学那阵子,有一辆从县里开上来的大巴士,是一个胖胖的老司机,通常见了路上背着沉重行李的小学生娃,会嘎地一声停下来,招呼我们上车,那时也不懂礼节,竟觉着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窝蜂地涌上去,将那巴士挤了个暴满,吭哧吭哧地继续在那蜿蜒的窄路上蜗行。偶尔也会遇到路过的大货车,拖着敞棚车厢的那种,招招手通常也会有司机停下来带上一程,拉风得很,甚是高兴。 升初中后,环境有所改善,想来那时已是90年代中期的光景了,三四十里的路,初一初二走了两年,半月放一次假,初三面临着升学,功课紧,人也变得有些懒,便跟卫江凑零花钱坐摩的,那么远,6块钱。一人3块。但却因了这还挨了父亲的骂,说不节俭,想来也是,半个月零花钱才10块,最多15块,要解决半个月的生活零用等一系列问题,还包括每个月新增的例假费用都在里面,拿出3块来坐车倒是真奢侈。那些穷苦的日子啊…… 高中我们考在了不同的学校,虽都在县城,却在江的两岸,周末会约在一起玩。这日子倒也过得快,那时卫江的成绩比我好了,她脑子聪明,考一本是没问题,却不想高三时她却没弃了考试资格,那时她母亲生病,家里有债,也没钱手术,命悬一线,关键时刻卫江被迫弃学,去了北京。高考前她倒是回过一次学校,只是说考大学没用,出去了才知道如今的社会之类,我知道那不是她心里话,她的性格在那,倒不是说多要强,就是有苦,有累,有不愉快都不会讲出来,对谁都不,其实我倒也受她的影响,性格跟她有些相像,也正因为相像,所以懂得,所以理解,她所想,她所思。她很快又返了京,我忙着高考,之后一直无她的消息。 再次知道她的音讯,我已到了武汉,那时05年了,我已在一家公司实习,她从南京回,越发清瘦,住我那,环境窘迫,之后想到武汉找事做,因我在武汉时间也不长,加之要上班,倒也没陪她,由着她去了,那次分别是傍晚,下着雨,她拖着箱子,我送她出去,两个人样子定是极为傻,极为茫然,极为落魄的。现在后悔当时没帮到她,心里过意不去,当然也不会说出来,放在心里,烂掉。她定是知道的,关于我的内疚。 之后她也没在武汉呆长,还是回了北京,夏天回家带母亲又做手术,之后接了父母到城里,买了间小门面,做小生意,日子过得倒也顺溜。而她,面容间则是多了不易觉察的成熟与经历,透着年轻的沧桑。某日深夜给我电话,哭,讲她离校后的日子和生活,痛不欲生。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不理解,生活的压力所迫,使之过早地承受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负担,她又何尝不想念大学,家庭的环境使之无法选择。我理解她,一切。在心里。 父母好过些后,卫江倒是轻松了许多,每每回汉,必是通知我,有时我会如约,有时无法抽身,便不去,心里也无压力,真正的朋友,不会在乎这些。在北京,她也并不是时常电话与我,有时几个月,有时半年,电话也是平常的几句话,无过多寒喧,但对于我和她,已经足够。我对打电话无喜好,也无习惯,干脆是基本不电话她,想必她也没放心上。有些东西,彼此心里明白就好,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相隔多远,无论今后有夫还是添子,有一块位置,是留给彼此的,不会变,这就足够。朋友,当如此。 二十多年的事情,在脑海里储存着,今日闲来无事,整理少许零碎,也算是为这份友谊所做的一点可见的纪念。望在京的卫江,一切安好。 一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夜。 (毛思文,女,土家族,80后文学爱好者, 酷爱写作,自学生时代起先后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多篇文章,有过7年杂志编辑经历,现从事新媒体运营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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