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思文——夏眠

又是一个夏天即将到来，我已经惊慌地嗅到它热烈的气息，于是，我开始焦躁不安。

空气干燥且沉闷，粘乎乎地裹在周围，我越来越发现想从这粘乎乎的浆糊一般的空气里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难得到是一种奢望。我想到琥珀里的昆虫，在越来越黏稠的液体里艰难地挣扎，直至动弹不得。

我是害怕夏天的。我的朋友们说，我是应该进行夏眠的动物。

夏眠，我喜欢这个词眼。

确切地说，我喜欢一切关于“眠”的字眼。眠，多么诱人的一个字。

眠里有童话，眠里有对童话的追逐，眠里的童话会实现，童话里灰姑娘的笑容很美丽。

很怀念那个初春的时候，空气还很寒冷，树叶还没有抽枝发芽，往年的落叶在树林里积了很厚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藤蔓棘刺在树林里蜿蜒盘旋，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一切都很原始，很自然，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在那座小山上（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座小丘陵，然而在这个平坦的城市，有这样一座有着山的感觉的丘陵也实属难得，我也不便太过苛刻）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爬，一路都带给了我很多的惊喜，譬如一棵横卧的枯木，一丛破土而出的细小柔弱的小草的嫩芽，一颗红色的常青的草的果实，一只被我惊动而忽然从灌木丛中飞起的小鸟，一队顺着树杆往上爬的蚂蚁，一条岔开的通向另一个地方的小路，又或者，只是一阵拂林而过的微风，引起千万树木的共鸣……
我在暮色中继续向山顶攀登，山上没有人，然而胆小的我，却丝毫没有惧意。我感到的，只是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它们远远超过了那些惧怕的感觉。我闻着草木的青香，感受到那些不安的生命在土地表层蠢蠢欲动，它们喝足了春天的泉水，膨起了每一个细胞，齐齐地叫着号子，一起向地表进军。它们要冲破那土地里无边的黑暗的桎梏，向着外面春天明媚的阳光出发。我听到它们拔节的声音，异常地悦耳……
微风拂过山林，摇曳出一曲动人的歌，我在歌声中向上，进至中途，遇到一首白色的围墙，我于是很是沮丧，料想那边或许是什么禁区之内的东西，走到围墙边，一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道门，心中一喜，大步走过去，穿过围墙的门，一瞬间的窒息，刹那间想到一个词：柳暗花明。仿佛进了陶老的桃花源。围墙那边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那边是更大的一片山林，我心中狂喜。

确也是差不多到了山顶，我站在山顶俯瞰这座城市，万家灯火，霓虹闪耀，红尘滚滚。只是，感觉它们离我是那样的遥远，仿佛我站在一个世界的出口冷眼看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

周围异常地宁静，听不到远处的喧嚣，只有偶尔虫豸的低鸣和鸟扑愣翅膀的声音。这更让我感到我是处在另一个世界。有一瞬间，我不想下山去了……

后来又有好多个黄昏，我独自穿梭在这座小山里面，看着月亮接替夕阳，看着树木逐渐抽枝发芽，看着绿渐渐染遍了整个小山，看着浓阴一天比一天大，看着山花烂漫地开放，看着蝴蝶翩翩飞舞……忽然有一天，我开始慌乱。那是因为，有一束刺眼的强光，打在了我的眼里，于是，我开始狂躁。

我知道，夏天又来了……

我无能为力。

我在液体胶一样的空气里再次来到这座小山，却颓然发现，小山已不再适合我去攀登。繁盛的叶子遮住了路面，荆条铺满了整个山林，路变得阴深可怕。我在山的入口踟躇半天，还是没敢进去，我甚至看不清山里的一切东西，我害怕里面有材狼虎豹或是蛇虫鼠蚁或是魑魅魍魉。

我想我是个怯弱者。

于是，夏天，我开始夏眠，把山搬到心里，去追逐春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