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一天,表大伯一家带着他的大黑狗住进我们院子里。
原来,是经风水先生看过,他们家阴盛阳衰,生女孩不生男孩。因我父母儿子多,个个都健壮,想来跟我们弟兄沾带点儿“阳”气,换一换胎运生个儿子。
表大娘一连生了九个女儿,大女儿叫“招弟”,二女儿叫“引弟”。然而,她们一次次地让父母失望,招引来得也全是妹妹。这些小妹妹很可怜,刚生下就遭厄运,被掐死在接生盆里,而被扔到村外喂了狗。
表大伯那只吃过死孩的大狼狗,卧在窗台下,张开血盆大嘴,伸着舌头,吐着粗气……吓得我们不敢回家,而经大人蒙住眼睛才抱回来。
然而,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人们不懂计划生育,生活極其困难,孩子多了养活不过,因此“掐孩子”在民间被认为是一件很普遍的事儿。
表大伯老俩口已四五十岁了,住到我们院子不久,终于得了一个“老丸子”儿子。
他们为了让儿子长命百岁,捏了一个“莜面人儿”作儿子的替身,挖上一小碗儿盐雇接生婆,引上大黑狗扔到村外边吃了,由此,给儿子起名叫“莜换”。意思是用莜面娃娃换来的孩子。
莜换一岁后,将要断奶,开始吃饭来增加营养。俗话说“小米粥最养人”。每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时,西厢房发出晾饭儿歌: “东风晾,西风晾,莜换喝上会上炕……”
那温馨的儿歌伴随着浓浓小米粥香味,飘进我们家来。这是我们小时候,早饭前,西厢房的莜换还在被窝里睡懒觉。两个姐姐各自分工,大姐给他穿衣服起床;二姐叠被褥整理炕上的杂物。表大娘提前给面换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边用筷子里三圈儿,外三圈儿地搅饭,一边嘴里哼着“晾饭曲”儿歌。
莜换是表大爷与表大娘的“缺件”儿子,父母的掌上明珠,全家人像众星捧月似地整天围着他转。
“缺件儿”并非独生子,莜换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呢。过去的人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女儿压根儿认为不是自家人,早晚是要出嫁的,便成外人了。因此,女儿再多只要是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也被称为“缺件儿”的。
莜换的降生,使表大伯夫妇,老年得子,溺爱有加,刚懂事就养成以自我为中心,要头不敢给腚子,要月亮不敢摘星星。有时在吃饭和玩耍中,有求必应,稍有怠慢,不如意,就一气休克了!这种病俗称“气咔”。乡间说法是曹奶奶来抢孩子了,不过大多时候,一会儿就还秧过来了,然而,全家人却被吓得半死。
位于西南乡普觉寺是有名的大寺院,周边村庄有许多人家的男孩子,因体弱多病系在普觉寺,这样曹奶奶就不会抢走了。
有一天,表大爷也带上莜换来到普觉寺,拜严民师傅名下为挂名弟子,佛语有“戒贵则尊,无往不吉”,因此给莜换取法号为“戒贵”。
据说戒贵的师傅严民小时天性顽劣,摔坏了腿,走路一跛一跛地人们叫他“拐和尚”,平时身穿紫色僧衣光着头,很象一个和尚模样儿。其实不过是一个剃光了头的俗人,他背地里什么事都干,外面还包养情妇。
莜换虽说是系到了普觉寺,但很少去寺院,只有每年的生日那天,才到普觉寺给严民师傅送去不菲的“保命金”礼物。莜换得意洋洋戴回一顶黑色红边儿的马鞍形和尚帽,脖子上系一条鲜艳的百家线编制的“长命锁”,希望他集百家之气运,驱邪避灾。
生日这天,莜换穿戴齐备,神气十足地在我们面前日显,那滑稽的模样儿,酷似“宏恩寺”剧里的小和尚。
曹奶奶是主管生育和儿童平安的神,在雁北地区流传很广,孩子的生死大权都由她来掌管。
而奶奶庙里的曹奶奶塑像有两副嘴脸,正面的脸儿是慈眉善眼的送子娘娘,背面的脸谱与前面截然相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抢子刁妇。
每年“四月八”人们到奶奶庙去挂幡许愿,想生儿子的祷求曹奶奶给送个男孩儿,已有儿子的保佑孩子平安健康。女孩子们就没这个必要了。
孩子长到十二岁后,曹奶奶便把生死簿移交给城隍庙里的阎王爷掌管了。因此,莜换12周岁那年,便去普觉寺扫过庙,举行完“圆岁儿”礼仪,就与普觉寺无缘了。
莜换终于存活下来了,也有寄居在我们院里,跟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一份功劳吧。莜换虽然与我们是发小,但并非亲密朋友。莜换似个“瓷娃娃”,父母经常吩咐我们千万要注意!不要把莜换碰磕着了。
即便是上世纪60年代,非常时期闹饥荒,我们饿得骨瘦如柴,而莜换却吃得白白胖胖地像个大熊猫,属重点保护对象。因此,我们玩耍时要格外小心,无形中与他在情感方面也保持着距离。
他站在大街上常与人们日粗打杠说,“我不愁儿子娶不过媳妇儿,就愁钱多得没处花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莜换勤劳持家的妻子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下家里抽去了顶梁柱,莜换如失去主心骨,整日碌碌无为,原本井井有序的家庭乱了方寸,儿子老大了还结不过婚。
有一天,我去三弟家,我们回忆起老家旧事,说起发小莜换来,他与三弟同岁,卯年出生。莜换年轻时逍遙自在,中年丧妻,老年因自理能力差,生活不规律,得了脑中风,行动不便。前些年,就已去找他的二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