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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第顺:那压晌饭的年代

时间:2021-08-24 23:13:24   作者:初心习作网   来源:本站   阅读:98   评论:0



在我们家乡中午饭叫“晌午饭”,因此推碾俗称“压晌饭”。人们生活在现代化环境里, “压晌饭”作为一个时代的标识,渐渐地或者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那些年,当队长的我爹天蒙蒙亮就起床了,是为了事先安顿好“晌饭”,再带领社员们出早勤,下田里劳动。 我家院子里就有碾子,那咯哩啦,咯哩啦的声音总是最先扰了我们的酣梦,我爹开始压晌饭了。


我妈想让我们多睡会儿,迟迟地才喊我们说,“娃们们起哇,接替你爹出去压晌饭去吧,你爹等的出地呢”。我们只是闭着眼晴钻在被窩里“嗯,嗯”的瞎应承,就是磨磨蹭蹭地不想起来。


经母亲再三催促,我们才慢腾腾地揉着眼窝走进碾房。这时候,我爹已经压过二糙(遍)了,就剩下第三糙最后那一圪底子。


有时是傍黑张间,我爹劳动回来,拉带着我们去压晌饭。兄弟俩同时扒在碾杆上,出工不出力,而你挤我撞地叽叽咕咕的。我爹生气地喝道,“去!去!扒脚拦手的还不如我一个人压哩”,就把我们辞退了。


回家后我爹还为压碾之事数落我们,我妈说,“压也压完了,不是吃饭,紧的说啥哩,你压碾尤如刮旋风,我尽担心把俺娃们闪倒呢……”我妈接着说,“我初过门,你与娃们二叔压碾不是闪倒,把人家前门牙都碰掉了”我们都偷着笑。我爹说,“不知说些啥?尽叫你把娃们惜养坏了”。其实谁与我爹压碾都是虚忽架,扒都扒不住,那能使上劲呢。


我爹腿长劲大推的快,用力不均,我在另一头只好扒紧碾杆跟着一闪一闪的小跑。扇起的风一次次把煤油灯吹灭,最后干脆不点了,黑压。我爹就凭着日长的品验,摸着黑也能有序不乱地该到做啥时候做啥。然而,我总是担心碾炕底下,那个黑布隆咚的废旧猪窝里会藏有鬼怪东西。尤其,想到人们说的没人的时候,半夜碾子响动起来,那鬼推碾的故事,更使我吓的头皮发怵。不时地朝门外张望,盼着能来个等碾子的人就好了。


过去, 一条街上住十几户人家,只有两三盘碾子,这几盘碾子基本没有闲暇的时侯。刚吃过早饭,赶紧让孩们去打头阵占碾子,看看碾子有没有人用。


有时自家的碾子别人在用,只好到其它人家去占碾子。一次我刚到碾房门前,猛然间,一条野狗破门而逃,险些把我撞倒,不过这也说明碾子没有人用。我放下占碾的家具,很快回去告诉大人。母亲出来压碾的时候与碾主人说,“二大娘,二大娘,狗舔碾子啦!”于是,她给拿出些头天剩下的圪糁说,先把碾子沾一沾再用。沾完的圪糁,一般都喂鸡子了。


一会儿,各家各户都来占碾子,一溜溜摆在碾炕上,有装玉米的半升子,放高梁的面罗子,还有只拿一把笤帚摆在队列里。大人们过一会儿打发娃们去看看,过一会儿去看看,谁在压,压的是啥粮食,就能估摸出多长时间轮到自己家,大家都很遵守这个秩序。

压晌饭的时候,家里孩子没人照看, 有的母亲用红裤带把娃娃梆在背肩上,一圈接一圈地转晕了,娃娃很快就睡着了。当妈的己筋疲力尽,又不能误下一大家人的晌午饭。还有的女人们干脆脖工合伙压碾,一边压碾,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呱啦,更有些话长的女人,碾压完了还不回家,叽叽歪歪地说个没完,忘了时间。男人们从地里回来了,骂骂咧咧地寻到碾房,才慌慌张张地端上面簸箕走出碾房。干活的男人,放学的学生都等着吃饭。

村里头总有那几个弱智者,光棍汉“二愣日”一瞭见女人们一个人去压碾,就悄悄地跟去了。女人们发觉后,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便灰溜溜地走了。也有些泼辣的女人开玩笑说:“老二,你和嫂子压碾吧,几时追住了,嫂子就寻(嫁)你了”。于是,二愣子厥起屁股吭哧吭哧的推着碾子,一个劲地追,热的满头大汗,一升半晌饭很快就压完了,也没追住……最多给他点上一根预先带好的纸烟,并说好了下回接着追。

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碾子更是闲不住。一进腊月,人们就与碾主儿预约碾磨,有的竟然排到了后半夜。过年期间,一正月吃的豆面,花馍馍,米面花,油糕,饺子等全部的面粉,都要在年前准备好,为得是正月间穿上新衣裳不再弄的灰眉土脸的。

压小麦与黄米要想压出的面粉,白是白的,黄是黄的,不带麸皮黍壳的成分。之前必须要用水去浸淘,然后放到炕头上加温粉一粉。

曾记的,那一年中秋节吃油炸糕,我们全家人眼巴巴地等着黄灿灿的素糕出笼。没想到,一揭蒸笼,看到的是变成了血红色的“茭子糕”。我爹搋也沒搋缓缓放下去了,然后很快到同堂间的大妈家让帮忙,重新蒸了一笼也同样。我爹不死心,又端到对门窑房院表大爷家试蒸,结果还是血红色的“茭子糕”,吃起来还带有血腥味儿。

闹的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全家人很丧气。然而,当下是吃上吃不上油糕且不说了,问题是还有个说法。据听说,蒸红糕家里要遭血光之灾。这个可怕的兆头,使的我爹我妈不住地看那一斗盆带“血”的糕,又看看六个眼睛黑黝黝的孩子,不该怎么办是好。

后来,还是对门表大娘提议,我爹赶紧拿了我妈的红腰子,上房披在烟囱上接鸿运去了。并且嘴里念念有词道,“蒸红糕,红运到……”人说,“接口气,变把戏,事情必有大转运”。果不其然化险为夷了,我们全家人,那一年到头来不仅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就此,我们弟兄逐渐长大了,日子过得一年更比一年强。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才明白。我爹预先把黄米加水浸湿,加工后的面发热,时间长发酵起了化学反应,蒸熟的糕自然就变质为红色。


那些年,我爹常常是中午劳动回来了,一大家子的晌午饭还没有着落。我妈说,今晌午又是“啃槽沿豁”,要柴没柴,要吃没吃……当时我们并不知什么叫“啃槽沿豁”这个词儿,现在理解还真有点意思,也许是说牲畜把草料吃光了,竟然把糟沿啃出了豁口儿。

我爹一进门就吃了个闭门羹,没哼声。我妈知道我爹的犟脾气,再说就要受呛了,只好无奈地等着哇。我爹放下锄头就出去了,一会儿就唱花别旦(哼戏曲)地回来了,我妈一听,嗯,有“戏”。一看我爹借回一升玉茭颗子,赶紧拉带我们去“压晌饭”。然后,抱回一捆白麻杆,我爹一边给生产队剥麻,一边用剥完的麻秸供我妈做饭,那顿饭又这样解决了。 

过去人们除了逐日压晌饭,趁天阴下雨的时间去碾米,一次性要碾半袋谷子的米,节俭着够半年喝粥。碾米与“压晌饭”可不同,碾米是个技术活。把黍谷放到碾盘上滩开,边推碾,边扫碾盘,把外边带谷子的米扫进里圈,逐渐退出碾好的米,反复几次,随时观察米的程度,若掌握不好,不是碾不尽壳,就是碾碎了米,然后用簸箕簸去糠皮。我爹是个碾米高手,碾出的米既没有碎米,又没有一颗带皮的谷子。

后来,我们在邻村望岩完小读书,需要带玉茭面与熟食干粮。那会儿是单休日,整个星期天我们全是在碾房里“压晌饭”中度过的。

回忆起,我们还有一桩心酸的往事,至今难忘。学校里的晌午饭没有菜,同学们碗里抓一撮小米,蒸熟成为一大碗米饭,就着窩窩头吃。我们家穷拿不起小米,便抓一把玉米面放到碗里,蒸熟了就是一碗“粉”,就饭吃更具一番风味。因此,同学们全来效仿,给炊事员增加了不少麻烦。炊事员很不讲卫生,学生给他起个绰号叫“泔水盔”。于是“泔水盔”告到校长那里,经查问,“蒸粉”是我们兄弟的新发明。班主任在班会上批评我们讥笑说:“你们弟兄俩是高级营养师,可以给中央领导去配制食谱了”。

现在,我们住在城市,每当回到村里,看到散落村头那台碾盘,碾滚,还有红瓦盆,送饭罐子,有一种旧友重逢的感觉,也会回想起“压晌饭”的艰苦年代。我弯下腰推一推碾滚子,任我怎么费力,碾子纹丝不动,犹如那曾经沉重的岁月,再也不会逆转……



写于 2016年10月1日

修改于202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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