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中学

静穆忧晗《泥沼》第八章

时间:2021-02-27 17:39:42   作者:静穆忧晗   来源:初心习作网   阅读:34   评论:0
第八章
果然,不负众人的期望,不负勒克尼德拉先生的努力,勒克尼德拉先生在最近的一次选举中成功进入了下议院。大家都看得到,他的表情比那天的天气还好,他高挺的胸膛比威斯敏斯特宫还要威严一些,他的步伐更是与某个刚复辟的国王的步伐吻合。
他刚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猛地站起身来,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双眼瞪得很大,以至于让勒克尼德拉太太担心他的眼珠子快要从他的眼眶里面掉出去。他愣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然后收敛了自己夸张到快要失去表情的样子,做出来一种高傲的姿态,表明自己对这件事是早有预料的。就算如此,勒克尼德拉先生还是表现出虔诚的样子——他后来去教堂感恩了天主。
勒克尼德拉先生已经激动到了极点,他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了。不止是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快速跳动,连他的太太都感觉到了,以至于整个房子跟他一起脉动。他在想:“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进入了议会吗?我是在做梦吗?”他被过量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整个人已经不正常了。他眼前不再是太太,而是威斯敏斯特宫那座宏伟的建筑,是他在议会上发言的情景,甚至是他再次升迁成为副议长或是议长的场景(哟,此人野心不小)。他流出了眼泪,神情激动地感恩天主,感恩众神,感恩太太,感恩塔林玛娜,感恩马尔克斯特公爵,感恩他地好朋友,感恩国王,感恩王后,感恩王子和公主,感恩议会,感恩命运,感恩教堂,感恩主教以及主教代理。他把全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感恩了一遍,唯独没有感恩自己,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谦逊。
众所周知,处在幸福之中的人通常情况下是喜欢陶醉在自己编织的美丽梦境中的,勒克尼德拉先生就不例外。他已经对自己的新生活做出了一些重要的决定,首先,他要卖掉这座房子,换一座气派的,其次,他要拥有自己的私人马车,第三,他要购买法国南部上好的葡萄酒,第四,他要拥有至少五个仆人。这是最基本的四点,他还决定要改变原来的生活习惯,多参加社交活动。他已经看到了不远的将来,他和太太坐在装修豪华的客厅里,旁边是一群群谄媚讨好的人甘愿为他们做牛做马;他也看到他坐在自己的私人马车上,将一枚金币抛到乞丐帽子里引来路人羡慕的目光;他还看到自己拥有许多座奢华的房子和美丽的花园以及数不完的财产。
他自言自语说:“我终于进入议会了,我终于离开以前那个不体面的鬼地方了,呵,我脱胎换骨了。啊呀,议会啊,这真是个诱人的地方。我还要那样默默无闻地活下去吗?不,不,这是全新的生活,这是受人尊敬的生活,我将要受到最好的待遇,我要让反对我的人统统下地狱。我,我就是那个振兴家族,让勒克尼德拉这个姓氏发扬光大的人。哈哈,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就是那个人,就算是一百年以后,这个社会都要记住我,记住我的姓氏,记住这段美妙的故事。那些人,他们也要模仿我,他们要把我遵奉在与天主的同一高度。”
但是突然,他又感到有些不高兴。“为什么是下院呢?为什么不是上院呢?对,我没有爵位,啊,天哪,我没有爵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没错,父亲的爵位是由哥哥继承的。真是可恶啊,为什么是他继承呢?他真是个蠢材,那么多财产都让他挥霍完了,真是个天大的蠢货。”勒克尼德拉先生骂了出来。
他又说:“哼,就算是他继承又怎样呢?那只不过是个男爵的封号,最低下的爵位,我稀罕它干什么呢?谁能想到,多少年后,我也会得到爵位呢?没错,命运是由人创造出来的。只要我努力。嘿,愚蠢的男爵(这里指的是他的哥哥),谁过得更好,我们以后会见分晓的。”
勒克尼德拉先生接着想:“如果我得到了一个世袭爵位……天哪,我居然没有儿子,这真是可怕,这是我这辈子所知道的最可怕的事情了。如果,我没有儿子,那么我的爵位要由谁来继承呢?不要告诉我说我的爵位要交给自己从未谋面的远房亲戚,这是我不能够接受的,就算是这位法定继承人是个品德高尚并且有头有脑的人。哦,这样看来,这就是最糟糕的事情了。啊呀,没有儿子,就算我当上了公爵,拥有了两千万英镑的财产,拥有了数百英里的田产,又有什么用呢?哼,把它们都捐赠给教会也比白白送给那个从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强。”勒克尼德拉先生就开始为这件事发愁了。
不过很快,前去道贺的客人就打断了他的愁苦。
不得不承认,虽然当时的信息没有现在发达,但是像议会选举这样的重大事件还是传播较快的。那些上流社会的人要把选举名单当作重要情报,因为这份名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交往对象。所以,勒克尼德拉先生进入议会的消息很快就在伦敦那些宽敞的客厅里传播开来了,同时传播的是马尔克斯特公爵与塔林玛娜的关系。他们甚至很过分地说马尔克斯特公爵与塔林玛娜准备在一座距离伦敦四十英里的乡村小教堂偷偷结婚。绝大多数人认为,勒克尼德拉先生是很有前途的,他未来的大富大贵是大多数人一致认定的。因此,他们争先恐后来到勒克尼德拉先生的房子里。
这些人很快就让那间可怜的小客厅拥挤不堪,去得早的坐在沙发上,去得迟的就站在那里。他们就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涌入那件客厅,四面墙壁似乎快要被挤塌了。因为这座房子没有仆人,所以勒克尼德拉太太就充当这个角色,她跑来跑去端茶倒水,侍候这些客人。几个聪明的女客人就去帮助她,真是其乐融融的景象。如此拥挤,如此闷热,如此混乱,竟然没有一个客人去抱怨,更是没有一个客人表现出不满,他们都微笑着与勒克尼德拉先生说话。后排的客人还在不断往里面挤,他们都要一睹勒克尼德拉先生的尊容,与这位前途无量的人物进行交谈,就算是不能发言,也要让勒克尼德拉先生看到自己。他们费尽心思,尽量使自己说出来的话与众不同,在妙趣横生的同时表现出自己的深度,他们一致认为,这有这样才能给勒克尼德拉先生留下深刻且良好的印象。
人渐渐走光了,与勒克尼德拉夫妇共进晚餐的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们是这些人当中地位较高的。我们不难想象,在快要用晚餐的时候,那些身份不高的客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很自觉聪明地离开了。这样一来,这几个人就能与勒克尼德拉先生深入交谈了。他们一直到晚上两点才离开。勒克尼德拉太太看得出来,她丈夫与这几个人谈论得很融洽。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勒克尼德拉太太根本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们说话的声音极低,好像只有这样像蚊子一般说话才能体现他们优雅的风度。她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快要睁不开眼睛,睡意不断占据她的大脑,她努力地与睡意争夺大脑里的一块块地方,但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感到疲乏。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点钟的钟声敲响,她被下了一大跳,然后渐渐清醒了。她看着丈夫与那几位神情激动的先生,他们好像还能说上三个晚上。
于是她开始观察这几位尊贵的客人。
最左边的那位先生穿着整洁的礼服,勒克尼德拉太太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隐藏不住的智慧。根据观察,这位先生的话最少,但是勒克尼德拉先生对他讲得最多。她知道这位先生的身份是伯爵,想到:“呵,伯爵都是这个样子吗?我看得出来,尽管他一直努力挺着腰板,但是还是掩盖不了他软塌下去的事实。哦,看啊,他的背刚刚与沙发的曲线吻合,还好我们沙发的靠背偏向于竖直,否则他要躺下来同我的丈夫说话啦。”
她又看向伯爵旁边的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他长得魁梧高大,穿着一身漂亮的军装。“哦,这准是那个勇敢的上校了。”她想到。“看啊,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样子呢?瞧他那不知道怎么打理的头发,再用一点发粉就更好了。时代真是变了,我以为现在的战争还是那样惨烈呢,原来战争已经变成了比美,啊,这真是最美的人为艺术。也许他们这些人的作用就是骑在漂亮的马背上,绕着伦敦城转一圈,让几个小姐对他们发生恋情罢了。真是让人讨厌!呀,看看他刚刚的举止吧,简直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哼,也不知道他的长官是不是比他都要骄矜。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羞耻这个单词怎么拼写。”
勒克尼德拉太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是如此具有批判性从,如此尖利,如此让人耳目一新。这是怎么了呢?她自忖道:“我现在为什么对这些人这么反感呢?但是他们确实很让人反感,喏,看看他们做作的样子,真是好笑,这是小丑的作风。哈,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当着他们的面,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他们的脸应该是白色的,然后变成红色的,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为什么呢?呵,因为他们早就恼羞成怒地把我赶走了!”
她索性继续观察第三个客人。“天哪,看这个人,看他欢快的表情,再听一听他念悼文一般的声音。哦,对了,他是个出色的商人。我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个典型的暴发户。因为他现在的富足无法掩饰他儿时的痛苦,尽管他花钱大手大脚想要麻痹自己。”她这样想。
她把目光转向最后一位客人。“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呢?我刚才没有认真听。哇哦,他的样子真是傲慢极了,瞧,他的把背直得过分,已经弯曲了,从我这里看上去就是个字母c。他把手交叉放在腿上,多么贤惠,看起来像是个圣洁的修女。我从他白皙的脸上就能够看到他内心的纯洁。咦,那是他的怀表,他看了一下时间,是的,他已经不耐烦了,他烦闷地要死。唉,可怜的先生啊,您刚才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吃晚饭呢?如果您不打算留下来,我也不会挽留,我的确不喜欢我讨厌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啊,现在已经一点两刻钟了。他们为什么还是依旧说得滔滔不绝?他们真的有那么多话可讲吗?他们难道没有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吗?”勒克尼德拉太太想着,睡意再次席卷了她的大脑,她唯一的一点意识还在苦苦支撑。眼前是一片朦胧,那几个男人的身影也模糊了,混沌的色块交织在一起,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了。
两点,钟声敲响,朦胧中,勒克尼德拉太太看到那几个男人同时站起身来。“呵,终于要走了。”勒克尼德拉太太打起精神,很有礼貌地送走了这几位客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就是伯爵迈着他高傲的步伐突然摔倒在门口。这个人今晚可真是累坏了。
客人走来之后,勒克尼德拉先生叫住了太太,说是有话要说。
“太太。”他看起来一本正经。“太太,您今天晚上有些不对——您竟然当着客人的面打瞌睡!您可知道这是对客人的不尊敬?我要提醒您,您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因为我们是有教养的。”
“啊,我想您应该知道,他们留下来的时间太长了。喏,您看啊,现在已经两点多了。”
“是的,现在已经两点多了。但是,但是,亲爱的太太,我像您应该已经知道我现在是下议院的议员了。”
“没错,尊敬的勒克尼德拉先生,这个我是知道的。”
勒克尼德拉神采奕奕,他一想到自己已经是下议院的议员就这样激动,所以他根本没有听出来太太的话略有讽刺的意味。“您知道就好,太太,我要说的是,从今天往后,我们的客厅会经常是这个样子。我想您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没错,我现在是下议院的议员了,您听到了吗,太太?”
勒克尼德拉太太从丈夫的言语中看出了胜过那个摔倒的伯爵的傲慢。“好,我听到了,尊敬的议员先生,我听到了,我真心地祝贺您地升迁。好的,我现在想问一个问题,我们可以睡觉了吗?”
“稍等,我还要说。我要让您有一个心理准备,我要求您必须与我一起参加所有必要的社交活动。”
“啊,这是为什么呢?”勒克尼德拉太太早就不耐烦了。
“为什么?因为我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也就意味着,您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您刚才已经说过了,您已经知道我现在是下议院的议员了,不是吗?您现在必须明确一点,那就是,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政府职员的夫人,而是一个下议院议员的夫人。”
勒克尼德拉先生看到太太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于是就结束了这场谈话。“好吧,太太,我以下院议员地身份宣布,我们现在可以睡觉了。”
一天,勒克尼德拉先生,抱歉,失误,应该是下议院议员勒克尼德拉先生,去了议会。勒克尼德拉太太呆在家里,她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格兰尼塔中将。
中将进来的时候,勒克尼德拉太太非常紧张,她似乎已经料到了中将说的第一句话是多么的辛辣。令她惊讶的是,格兰尼塔中将没有说出她想象中的那些话。
“太太,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这是格兰尼塔中将所说的第一句话。勒克尼德拉太太在这句话里居然没有找见一点儿轻浮与失礼的地方,这句话的每一个词,每一个音都好像是最为妥帖的。
“哦,哦,没有,中将先生。”勒克尼德拉太太倒是自己尴尬起来。
中将开门见山地说:“太太,我今天来,是像和您谈谈有关塔林玛娜的事情。”
勒克尼德拉太太的脸红了,中将的话语的直接本来就让她不适应——她听惯了转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塔林玛娜这个词更是让她魂不附体——她可真是没有这样害怕过。
“太太。”
“我在听,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
“首先,太太,我要向您道歉,第一是对我曾经像您恳求塔林玛娜的婚约而道歉,第二是对我在那次舞会上的表现而道歉。”这句话里满是诚恳,没有一点虚伪的地方。但是这句话的所有词语都足以让勒克尼德拉太太无语。
格兰尼塔中将见勒克尼德拉太太不说话,就接着往下讲。“其次,亲爱的太太,哦,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因为我对您的尊敬就像对塔林玛娜的尊敬一样。其次,我是要让您放心。您也许知道,我和马尔克斯特公爵是好朋友,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他答应要永远爱塔林玛娜,代替我去守护她。所以,请您对塔林玛娜放心。”
“呃,先生,您难道没有一点儿争风吃醋吗?”勒克尼德拉太太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多余。
“太太,我想我们应该尊重塔林玛娜自己的选择。”中将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十分平和。
勒克尼德拉太太想:“天哪,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么风度翩翩的绅士。听听他说出来的话,哦,真的是无可挑剔了。他有高尚的品格,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我居然在他的灵魂里看不到一点杂质,还有比他还要优秀的人吗?如果是这样,塔林玛娜为什么不是选中他呢?他真的有一种高尚的品格,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原因。我肯定,塔林玛娜嫁给他是不会吃一点儿亏的。唉,也许,也许他是对的——我们要尊重塔林玛娜的选择。是啊,马尔克斯特公爵为什么就不好呢?他为什么就不能给予塔林玛娜幸福呢?没错,尊重妹妹自己的选择。当然,我应当加上一句话,尽管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正确——命运是不容批判与质疑的。”
“哦,好,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中将先生。我可以说,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勒克尼德拉太太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太太,这同样是我的荣幸。”中将的话就显得平静自然了。
“先生,我想,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了,对吧?那,那您在伦敦一定有自己的地址吧?”勒克尼德拉太太不知道自她的话是不是很不谨慎。
中将微微一笑,答道:“我差点就要忘记这个。”他在勒克尼德拉太太拿出的信封上亲笔写上了一串地址。“太太,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会暂时留在伦敦,如果您有事,可以写信给我,我会帮助您的。记住您的正文最后一个单词要以正体字母t开头,这样我就知道这是您的亲笔信。因为您只要记住一句话——我对您的尊敬就像对塔林玛娜小姐的尊敬那样。”
勒克尼德拉太太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深深地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感动。她感受到这个男人不同凡响的气质和真正值得欣赏的风度,以及她在生活中从未发现的一种浪漫。她喃喃道:“我的荣幸。”
格兰尼塔中将鞠了一躬,转身离开的同时,说:“C’est aussi mon plaisir.”
格兰尼塔中将走后,勒克尼德拉太太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盯着信封上的那一串字,那可谓是厚重中带有一丝轻盈,雄健中带有一丝秀气,每个字母都散发着活力,在飘逸中透露出中将不凡的气宇与大胆豪放。“这也许是个完美的人。”勒克尼德拉太太自语道。她又回想起中将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真的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摧折的力量,她彻彻底底地被这个人折服了。“这是个完美的人。”勒克尼德拉太太肯定了这一点。很快,她又陷入了对妹妹,对马尔克斯特公爵,对格兰尼塔中将的思考之中。

就在这天,勒克尼德拉太太对丈夫撒了谎,她没有把格兰尼塔中将拜访的消息告诉丈夫。她有一种莫名的自私,她从心不想让丈夫接触中将。在她看来,丈夫现在庸俗的思想一定会把中将高尚的品格污染掉。这样的自私没有让她感受到羞耻,反而给她带来一种愉悦之感。她反而为自己的欺骗而骄傲了。她把中将给她的地址——就是那个信封放到了她唯一一个上锁的柜子里。现在,那个信封成了柜子里除了钱以外的唯一东西。

指导老师:高红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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