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中学

静穆忧晗小说连载《泥沼》第五章

时间:2021-02-07 15:05:26   作者:静穆忧晗   来源:初心习作网   阅读:54   评论:0
第五章
    清早,一辆马车打破了宁静,向城郊驶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勒克尼德拉和太太大约比计划早走了半个小时,原因是勒克尼德拉认为去得迟就是不礼貌的行为,把太太早早叫了起来。这很难得,在勒克尼德拉太太的记忆中,这是她丈夫第三次起来得比自己早。前面的两次,一次是因为勒克尼德拉要去拜访一位住在伯明翰的好朋友(据说此人商业投机发了大财),另一次是因为勒克尼德拉太太卧病在床。
这辆马车是勒克尼德拉提前约好的,但是付了人家两倍车钱。勒克尼德拉太太知道这件事后,非要丈夫和车夫再商量商量价钱。但是勒克尼德拉就是不去,说是车夫大清早天气很冷也不容易。勒克尼德拉太太也没辙,只好心疼地看着丈夫把那两倍车钱给了车夫。那一刻,勒克尼德拉太太的心口在滴血。勒克尼德拉还很有担当地说,一旦塔林玛娜嫁给马尔克斯特公爵,他的职位得到升迁,钱就不是问题了。他甚至许诺说,一定要买一座更大的、更气派的房子,拥有一辆个人的豪华马车,并且给勒克尼德拉太太——他尊敬的夫人买伦敦最好的饰品和最时髦的时装。勒克尼德拉太太一路上没理他。
马车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好好看了看这地方。
巨大的铁闸门十分威武,里面是幽深的花园,蜿蜒的小径消失在一片灌木丛后面,上面铺满了干枯衰败的落叶。里面的植物已经全秃了,干瘦的枝干交错着,透出一派凄寒的美。树木都十分高大,完全挡住了后面的房子,只有吹过一阵风才能看见瑟瑟抖动的树木后面房子的一角。在夏天,树木旺盛,想在外面看见里面的建筑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布局,很好地保护了屋主人的隐私,同时也给外面的人带来一丝朦胧之美,耐人寻味。
栅栏里,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间木头制成的低矮小屋,这大概是看门人的居所。屋旁的一根木桩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拴着一条沾满污垢,不甚体面的狗,那条狗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狗的面前有一个脏兮兮的器皿,这应该就是狗的食具。
勒克尼德拉先生整了整衣服,走上前去,呼喊看门的人。
那间小木屋里走出来一位偏老的男子,他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问他来干什么。
勒克尼德拉操着一种低沉且咬字清楚、语速极慢的腔调,对看门人说:“是您家主人,尊敬的马尔克斯特公爵先生约我来的。请您开门吧。否则,耽误了正事,您也承担不起。” 
那人鄙夷地看了勒克尼德拉一眼,不慌不忙地答道:“是吗?公爵先生的常客我都认识,其他凡是来过的人,我也都记得。我在这里干了几十年了,公爵先生的父亲在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干活了。为什么偏偏没有见过您?我不知道您是哪号人物,能不能细细与我说说?”
勒克尼德拉先生十分生气,但还是压住怒火,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谁不要紧。请您开门,因为我,不,是我们事情您可能耽误不起。”
“哎呀,我是个看门的,我干这行就是给主人看好大门。若是放了不该进来的人进来,我就是失职,要受到处罚。”
“什么意思?你一个看门的,话怎么这么多?赶紧开门,否则我让你主人把你赶走,或者把你送进监狱。”勒克尼德拉终于忍不住了,他没想到这样的无名小卒居然欺负到他头上。
“哦,二位还是慢慢等吧,等到主人发现你们,然后把你们赶走。”
勒克尼德拉太太;看不下去了,她走到门边,很和气地说:“您好,先生,既然您不认识我们,那麻烦您去问问公爵先生的管家,他会告诉您的。”
那人看了看勒克尼德拉太太,又轻蔑地看了看勒克尼德拉先生,这才往庭院深处走去。
勒克尼德拉大声对太太说:“您干什么对他这样说话?他应该受到点儿惩罚。您看他那张嘴,哼,不过他很快就要从这座园子里出去了,他会为他的言行而后悔的。”
勒克尼德拉太太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那个看门人和一位穿着考究、打扮雅致、走起路来趾高气扬地男子走了过来。
“哦,你们一定是勒克尼德拉夫妇吧?你们好,我是马尔克斯特公爵先生忠实的管家——维克多·丹·泰勒先生。很抱歉,公爵先生忘记把你们要来的消息告诉芬·多丹先生。喏,多丹先生,快开门吧。”泰勒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大门打开了,勒克尼德拉走进去的时候还没忘了给开门人一个大大的白眼和诡异的微笑。
“泰勒先生,今天我可以见到我的妹妹塔林玛娜吗?”勒克尼德拉太太和管家已经走到了小径上,把职员甩在后面十几步。
“嗯,可以,她已经在里面等你们了。但是公爵先生有事在楼上处理,不能及时下来迎接你们,很抱歉。”
勒克尼德拉太太很高兴,她有很多话不想当着马尔克斯特公爵的面和妹妹说,这样正好。她没有继续搭理泰勒先生,而是在心里酝酿即将要说的一番话。
勒克尼德拉终于赶了上来,操着先前那种语气说:“管家先生,那位看门人真是应该好好管教,简直是不可形容。这可有损贵府形象。”
泰勒先生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几秒钟,又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太太,您看这园中风景如何?”
勒克尼德拉太太的思绪这才被拉回来。
落叶在脚下碎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树木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几片仍未落下的树叶悬在枝头不停地颤抖。真是萧瑟极了!抬头看去,天空的淡蓝色里有些灰蒙蒙的杂色,被延伸的树枝分割成一块块不均匀的小片。伦敦似乎总是灰蒙蒙的,只有在这里——郊区,才能看到更蓝的天空。
勒克尼德拉太太放慢了脚步,微微眯上了眼,她感觉到风掀起她大衣的一角,觉得十分惬意。也许是因为她之前几乎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自然,总是与家务活和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她开始想象这里下雪的样子。漫天飘动的雪花,铺满了土地、小径、枝梢、屋顶,一切都是白色的、纯洁的。她走在厚厚的积雪上,松软的雪就陷下去了。就这么一直轻轻悄悄地、一步一步地走,绕过亮丽白色装点的矮灌木,绕过粗壮的树桩,就这么一直曲折蜿蜒地走着,留下一串串脚印。不久,后面的脚印被雪盖上了。就这么走着,不留痕迹地走着,张开手,让冰凉的雪花——这可爱的精灵落到手心上,看着它融化。
勒克尼德拉太太想到书中描绘的阿尔卑斯山的奇异风光。那里的天空一定更蓝吧,空气也一定更清新吧。试想在那山脚下,与天地为伴,与云鸟为伍。那里山顶上的雪一定更为纯洁,那是纯正的白色,没有人能够得到这种真正的白色,就是刚刚洗过的手都会玷污它。试想那里还有一片湖,湖水蓝蓝的,就像恋人的眼睛,又像是神遗落在人世间的一粒蓝宝石。它晶莹、璀璨、夺目,闪耀着迷人的光。
“太太。太太?”管家的声音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把勒克尼德拉太太的灵魂从阿尔卑斯山的蓝天白云中拉回到雾霭笼罩的伦敦城。
“哦哦,这里真的是太美了,太美了。”勒克尼德拉太太赶忙回答。
“啊,我就知道您会喜欢的。毕竟每一位来访的客人都对这座园子赞不绝口。”管家的话似乎有种自夸的意味。
小径转了一个大弯,一幢房子就一下子映入眼帘。
这座房子说不上来它的建筑风格,仿佛是多种风格的混杂,一种杂乱无章的体现。建筑的主体墙面是黄色的,而且是土黄色,就像用泥沙堆砌而成。中间有白色和红色砖料的装饰。窗子都是方形的,窗角的线条处理得十分随意,也有几分大方不拘。门廊的支柱统统使用粗大的罗曼式圆柱,上面居然承接着不伦不类的尖拱。与其说是尖拱,不如说是拉长的畸形的圆拱,就像一个驼子直不起腰来,甚至可以说是软趴趴的软体动物,毫无生气。锯齿状的廊檐上面本来要盖上屋顶,但是这位鉴赏水平极高、思想奇妙的设计师又在上面添上了低矮的圆拱。他好像还想让门廊更气派一点,于是在圆拱上面弄了一个高高的三棱柱横躺在上面。他可能以为这就算是一个出色的希腊式三角门楣。三棱柱(暂且把这三角门楣说成三棱柱)的三角形切面的顶角甚至遮住了二楼正中央玻璃的很大一部分。为了装饰,他们在三角形切面的边缘雕刻了一堆猥琐的花纹。那简直就不是花纹,而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烂麻绳,一团令人作呕的蛆虫。不知道谁的主意,三角形切面的中心部分居然是团花包围的“马尔克斯特”的字样。也许把它削下来,稍加改造就是一块不错的墓碑。
在房子的第三层上,平直的墙面突然凹了下去,为了填充凹下去的空间,这位伟大的设计师在中间塞了许多又矮又细的小圆柱——高度不超过一英尺,上面顶着笨重的阁楼。两个烟囱分别位于房子的两边,边缘部分凸出来,好像快要被这该死的阁楼挤下去一般,于是烟囱下面的墙壁只好被迫加上半个小圆拱,好支撑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烟囱。
三个人踏上门廊前的三级台阶,穿过门廊,走到门前。
门被粉刷成白色,上面用一些简单的几何图形作为装饰,把手是金色的,上面雕刻着路易十五时期菊苣的样式并且夹杂着趋于古典的藤蔓纹饰。门板顶部,在扇形窗的下面,缩小的罗马式门楣挤在那并不宽裕的空间里,显得十分多余。
现在看来,这座房子是个品味十足的混血儿,就像一口大锅,不停地翻煮着一锅杂乱无章的东西,有古典的,有新潮的,有破烂的,有崭新的,有庄重的,又活泼的,有灵动的,有笨拙的。这种奇异的建筑真的很难让人接受,而且放在这园子里面,简直成了重重的败笔。幸好这是马尔克斯特公爵的府邸,否则此时此刻,勒克尼德拉太太看到的是一堆破砖烂瓦——它早已被艺术家们肢解。
他们走进客厅,塔林玛娜正在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享用一杯热茶。
“哦,先生,太太,欢迎欢迎。啊,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勒克尼德拉太太看到了她的装束,她还穿着睡袍。睡袍是白色绸缎制成的。上面有半透明的薄纱作为装饰,走起路来薄纱轻轻飘动,显得她整个人都很轻盈。那件睡袍很长,一直拖到地上。其长度几乎可以穿过英吉利海峡,连接大不列颠岛和欧洲大陆,甚至是从伦敦出发一直到耶路撒冷。
“那么,您们慢慢聊,我要去公爵先生那里报告一声。”说完泰勒离开了。
塔林玛娜摇铃叫来了一个男仆。
“先生,太太,要享用些什么吗?这位男仆十分恭敬。
勒克尼德拉太太先说:“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不加糖。”
“哦,当然,太太,很愿意为您效劳。那么,先生,您要喝些什么?”
职员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想必贵府上一定有上好的葡萄酒吧?”
男仆抿了抿嘴,说:“您确定您要在早上喝酒吗?”
“对呀,这是我的习惯。”
勒克尼德拉太太有些发懵,她从来没有见过丈夫早上喝葡萄酒,更不知道丈夫有“早上喝酒的习惯”。
“嗯,先生,我看,我看您可以选择咖啡或者是茶。”
“怎么?哦,我懂了。您不会是看不起塔林玛娜小姐的姐姐的丈夫吧?”
勒克尼德拉太太和塔林玛娜同时瞪了她一眼。
“不,不,怎么会呢?我只是忠心提议。”
“哦,好吧,看得出来您的忠心。但是我还是坚持要喝葡萄酒,您不会反对吧?”
“那,嗯,那您确定?”
“我确定,十分确定。”
“哦,是这样的,先生,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客人要喝佳酿一定要经过公爵先生的同意,除非是公爵先生指定的常客。”男仆特别咬重“常客”。
“我很快就是常客了,不是吗,先生?”勒克尼德拉仍旧是那种语气。
“啊,嗯。”男仆不知道该怎么说,满嘴咿咿呀呀,好像是位巫师施展法术前念的咒语。主教和神父都是不允许这种被撒旦附体的巫师存在的,他们会亲自把这些巫师投入燃烧的柴火堆,或者送上绞刑架。所以请感激上帝没有让这件事发生在教堂。当然,得知侍奉自己多年的男仆是位巫师的马尔克斯特公爵也是不会原谅他的。
不妨想一想男仆现在的心理活动。他在顾虑是否要答应这位先生的要求。而这抉择的基础就是塔林玛娜是否要嫁给马尔克斯特公爵。这是很不好斟酌的。
首先,马尔克斯特公爵三年前死了妻子。补充一下,这位妻子名叫伊丽莎白·缪斯·史密斯,是罗伯特·缪斯·唐·史密斯伯爵和伯爵夫人的二女儿,是伯爵和伯爵夫人最溺爱的孩子。马尔克斯特公爵因此服丧。就在服丧期间,他寻花问柳,被已故弟弟的未婚妻圣迪曼·路易斯·蒂尔夏小姐所迷恋。但是不得不说,马尔克斯特公爵虽然官运亨通,但是爱情薄福,这位路易斯小姐不久就害病死了。据说,马尔克斯特公爵为此失踪了三天。有人说,他有了新欢,就是因为这个路易斯小姐才得病死去;有人说,他悲痛欲绝,找一位巫师带他去天堂见路易斯小姐一面,去了三天;还有人说,他去了巴黎勾结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参加了肮脏的赌博,并且和一个邪恶无比的海盗船长的私生子一起谋划杀害国王的罪恶之事——真是过分极了!
就这点看来,马尔克斯特公爵极有可能娶塔林玛娜为妻。

但是,男仆又想到史密斯伯爵可能极力反对。在他的记忆中,就在伊丽莎白刚死两个月,史密斯伯爵就亲自来过马尔克斯特公爵的府上,十分严肃地要求马尔克斯特公爵不许迎娶其他女人为妻。史密斯伯爵甚至声泪俱下地哭诉了亡女的悲哀,夸张地说马尔克斯特公爵的优点,并且说他没有儿子,死后要把所有的财产和荣誉留给马尔克斯特公爵继承,最后哽咽着喝下掺入半杯泪的茶水。这样一闹,极大地感动了马尔克斯特公爵——财产和荣誉的伟大力量,这也是他没有和路易斯小姐签订婚约的主要因素之一。
就这么琢磨了一圈儿,利害关系好像更加混乱了。
“您的嘴巴锈住了吗?”职员不耐烦地问。他很自信,在他看来,塔林玛娜不久就一定会嫁给马尔克斯特公爵。然后,他的社会地位得到提高,有很多比他低一层次的人回来巴结他,和他平级的人会避让他,比他高一层次的人回来保举他。他自己再努努力,一鼓作气挤进议会,运气好混个议长或者是副议长,那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
“啊,咦,泰勒先生,您来了?”男仆听见动静突然回过头,他知道自己的救星来了。
管家点点头,对勒克尼德拉夫妇说:“公爵先生还在处理事务,很抱歉。但是想必先生和太太也有好多话要与塔林玛娜小姐说。哦,对了,先生,太太,难道没有什么饮品要享用吗?”
职员皱了皱眉,问道:“不知道贵府是不是有个不让客人享受美酒的规矩?”
“这是怎么回事?”管家看着男仆问。
“啊,嗯,勒克尼德拉先生要喝公爵先生的佳酿,但是……”
管家已经知道了男仆的意思。他自从一见到勒克尼德拉就感觉十分反感,仿佛勒克尼德拉浑身散发着一种恶臭。但是鉴于他本人也不知道马尔克斯特公爵对塔林玛娜的意思,所以不便发作,只是说:“是的,是有这样的规矩。但是既然您一定要品尝,那就让我去公爵先生那里问一问。真是抱歉,我马上给您答复。”然后,他就离开了。
管家走后,职员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男仆出去。
勒克尼德拉太太和塔林玛娜又一次同时瞪了他一眼。职员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如果再过分一点的话,三角门楣上的“马尔克斯特公爵”就要被他敲下来换成“勒克尼德拉”的字样了。而且一定使用的是哥特体,那种复古的气息才配得上职员的气质,也配得上周围蠕动的花纹。
“塔林玛娜,您和公爵先生什么时候结婚?”勒克尼德拉问。
塔林玛娜被他这么直接地一问,很不高兴,没有搭理他。
勒克尼德拉太太再次白了丈夫一眼,问:“妹妹最近怎么样啊?希望你在这里过得开心。而且,公爵先生也待你不错吧?”
没等塔林玛娜张嘴,职员的话就来了:“这还用问吗?马尔克斯特公爵一定很喜欢塔林玛娜呀。哎呀,亲爱的太太,您这话真是问得多余。”职员的前两句话是看着塔林玛娜说的,到了第三句话目光就转到太太身上了,而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多余”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谁也没有和勒克尼德拉说话。
“这里确实不错,姐姐。我也很好。公爵很和善,是位绅士。”塔林玛娜盯着姐姐的脸。
“哦,那,那您和公爵先生的婚事定了吗?”
“嗯,姐姐,还没有,而且我们两个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意思。再说,这件事也不着急。公爵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多,这件事自然无暇顾及。”塔林玛娜的脸红红的,目光柔和似水。
职员赶紧插嘴说:“这件事必须马上商议,这可不能耽搁。毕竟,毕竟,这准备工作很多。您说是不是,亲爱的塔林玛娜?”
“嗯,也许吧。”
勒克尼德拉太太喝了一口刚刚送来的咖啡,长舒一口气,问:“亲爱的塔林玛娜,我可以郑重地问您几个问题吗?您要说真话。哦,瞧我这话说的,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您说心里话。好吗?”
塔林玛娜一时间感觉莫名其妙,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亲爱的,您真的爱公爵先生吗?”
“是的。”塔林玛娜现在有一种莫名的勇气。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涌动,极速流动的血液撞击着她的血管,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神经脉冲。她的腰板挺了起来,感受到充沛全身的气力。仿佛是大西洋的巨浪在她心中翻涌,不停地拍打她的心脏——心脏就是海岸上的一块礁石。她也感受到了她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张开,一切的生命活动她都感受到了。这是一种奇妙的、玄幻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感觉。
她有一种情感,隐藏在心底的情感。平时,它像一粒背阴处的种子,不被察觉,并且被生活、美景、知识所掩盖。但是那天,一直到今天,那粒种子萌发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它抽出嫩芽,努力往高处和向阳处生长。令人惊奇的蓬勃生命力!居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一切的发生,她自己不能,她姐姐不能,她爱的阳光不能,她欣赏的乐曲不能。万物都在这种情感面前显得褪色、无味、不值得追求。这就是一切,生命的一切,诞生于死亡,就是为了这种奇妙的东西。她喜欢在阳光下、在星空下、在树荫下体味这种感情。她在思考,思考这是什么样的一件事物啊,竟有若此伟大之神力。当她思考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似乎已经是身处天堂了。多么美妙的享受!她想带着这种情感,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绿茸茸的草场,飞舞在广阔无垠的蓝湛湛的天空,她能够在群星下舞蹈,跳一段永无止尽的舞蹈。她有时候站在高处,让风穿透她的身体,她已经是一片虚无,她已经和天地融为一体,她就是自己的上帝。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告诉我。那些伟大的哲学家,你们感到苦恼,因为,现实往往与你们崇高的灵魂相悖;那些伟大的王室贵族,你们感到虚无,因为,你们世界仅仅是酒局、权势、金钱糅合的编织物;那些纯洁的隐修士,你们感到困乏,因为,你们的生命里只有教堂和经书;那些愚蠢的罪犯,你们更是罪不可赦,放火、抢劫、偷窃是你们的座右铭,也是你们的墓志铭,你们甚至比不上一贫如洗、露宿街头的乞丐!
而我,最幸福,我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一种归宿,一种依靠,一种你们不能够理解、理解也不能得到的东西。诗人、教皇、国王、哲人、艺人、贵胄、狱卒、渔夫,你们谁能与我相提并论?我的人生别无所求,这是我的全部,我唯一的精神滋养。
勒克尼德拉太太听到妹妹坚定的语气,不禁十分惊异。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您确定您的一生注定幸福?”
“是的。”塔林玛娜大为激动。怎么会不幸福呢?只有这些,她的人生已经足够幸福了。人生,这些足矣。这是她唯一的归宿,是一种信仰的终极神祗,或者,这已经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肉体,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这是一件灵魂的载体,一个表达灵魂意愿的工具。只有那种情感是一切的真谛,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
“好,那我问第三个问题,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组织你们,你会恨我吗?”
塔林玛娜仍旧沉浸在自己心中奏响的美妙乐曲中,她盯着勒克尼德拉太太,神情恍惚却咬字清楚地说:“当然,如果,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恨你一辈子,就算你是我的姐姐。”
“哇哦,哇哦,呀呀呀,棒极了,亲爱的,亲爱的塔林玛娜小姐。哎呀,我想,星象师一定说你们命中注定。真棒,真棒。我太感动了,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亲爱的塔林玛娜小姐。啊哈,哈哈哈。”职员大笑起来。
塔林玛娜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面前的茶杯,自言自语道:“但愿吧。上帝,啊,亲爱的上帝。我希望您可以一直庇护我,祝福我,让我永远留在他身边。我知道,他很忙,没有时间同我一起去旅行,也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在农场里奔跑,更没有时间让我靠在他肩头吟唱一首动人的小诗。但是我不贪婪,我仍旧可以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为他弹一首曲子,为他送一杯茶;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给他诵读一段美妙的文字和当天的报纸。让我的长裙拖在绣有花纹的猩红色的丝毯上,让我的歌声渗入这座园子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每一捧泥土,让我的笑容定格在房间里的每一幅画上。我不是最美丽的,也不是最聪明的,更不是最智慧的。我要亲自为他搓洗衣物,为他整理房间,为他收拾桌上弄乱的书籍和纸张。哦,亲爱的上帝,亲爱的圣母,我真是幸福,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就算是我出身不如其他人高贵,就算我对宗教一无所知,就算我对拉丁文一窍不通,我也相信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真的,姐姐,您是否能够体味我的心情。真的是不能言语的心情。姐姐,您不要笑话我,说在他面前失去理智,也不要劝诫我答应其他的婚事。我很满足啦,亲爱的姐姐。我承认,我现在到了癫狂的地步。哦,天哪,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教士知道后会为我驱魔的。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姐姐,真的,我自己都阻止不了的东西,别人谁还能组织?啊,整个世界都会融为一滩色彩斑斓的水,是一片虚无,只有这种高尚的感情是永恒。姐姐,我知道您担心我,您希望我好,您希望我有一个好的归宿能幸福一辈子。不,不,您真的不懂。哎呀,你们谁能看懂我呢?大概没有人,甚至连公爵先生都看不出来。”
塔林玛娜就像沉浸在一个梦中,她也许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一个让我们这些没有这种高尚情感的人不能想象的世界。
勒克尼德拉太太微笑着看着妹妹,听着她这番感人肺腑的话,心里复杂的滋味不可描述。
“抱歉,打扰一下。”泰勒先生端着一杯葡萄酒走了就来,“勒克尼德拉先生,这是公爵先生特地让您品尝的。这是公爵先生从法国南部买来的上等葡萄酒。”
勒克尼德拉仔细盯着杯中透亮晶莹的红色液体,内心愈发激动。在他看来,这预示着他的升迁之路的第一道大门已经缓缓打开了。他高兴地自语道:“呀,这才像样嘛。”
泰勒先生又说:“马尔克斯特公爵先生要下来了。”然后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紧身衣裤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还穿着一件由白鹅绒和奢华衣料构成的大衣,以及一双黑色高筒靴子。他深鞠一躬,说;“先生,太太,欢迎。刚刚不能及时下来,真是抱歉。”
没错,这就是勒克尼德拉太太熟悉的那张脸。想必大家一定已经猜出来了,这就是那位名字在英格兰十分响亮的世袭公爵让·德·雷提尼斯·马尔克斯特先生。这就是那位深受民众爱戴、国王信任、社会认可的下院副议长。就是那位资产雄厚,拥有超过一千万英镑的富裕绅士。就是那位早年丧妻、情人病死的年轻人。就是那个被勒克尼德拉太太的好妹妹塔林玛娜迷恋的“白马王子”。
公爵先生落了座,塔林玛娜和他微笑着对视了一眼。
“亲爱的塔林玛娜,劳驾您把我介绍给勒克尼德拉先生和太太。”
职员满脸讨好的笑容,插嘴道:“不必了,不必了。谁不曾听说过公爵先生的威名啊,就连梵蒂冈的教皇一定都对您敬仰三分。先生,您大衣上华美的缎子真是配得上您高贵的气质。倒是不知我和我的太太需不需要介绍。”
公爵先生被他这么一捧,早就心里飘飘然了,但还是谦逊的答道:“先生,您以恪尽职守著称,伦敦城上至王公贵胄下到黎民百姓当然也都听说过您的大名。还有太太,您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据说您可以随口做出一首抑扬扬格和扬扬抑格的小诗,您的才华真是了得。特别是听说您是位贤惠的好妻子,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当当。这些哪里是我能够比拟的。”
“哎呀,我尊敬的公爵先生,恪尽职守是每个臣民的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先生,您可不同,您的工作,您耗费的精力,那都是或多或少决定国家命运、照顾人民生计。特别是您生为公爵,还同时是下院的副议长,这两件差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尤其是两职一身。”说来也怪,马尔克斯特先生是世袭贵族,却有下院的职务。这两职通吃,很多人羡慕。虽说事务是多了一点,但是资产自然少不了。显然,职员在羡慕的同时还有点嫉妒。
马尔克斯特公爵先生的脸红扑扑的,满脸笑意,面部肌肉全部放松——和那天勒克尼德拉太太面前扭曲的表情截然不同。“哦,先生,您说得太夸张了。确实,两个职务太忙碌,最近我都感觉自己忙不过来了。每次去议院,他们都说我太操劳眼睛都红肿了,就连亲爱的塔林玛娜也说我太不爱惜自己了。哦,说到了亲爱的塔林玛娜。太太,她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心灵和面容一样美丽。亲爱的塔林玛娜呀,她总是很懂事,我没见过更好的女孩子了。”
勒克尼德拉太太愉悦地笑了,她说道:“公爵先生,我就知道塔林玛娜不会麻烦您的。哎呀,听您这么一说,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职员也愈发激动了,赶忙问:“公爵先生,您和塔林玛娜的回事还没有商议好吗?”
马尔克斯特公爵尴尬地说:“唔,先生,我希望亲爱的塔林玛娜已经与您解释了——我们目前还没有那个意思。是吧,亲爱的塔林玛娜?”公爵把头转向塔林玛娜,只见塔林玛娜地脸上一片绯红,简直比勒克尼德拉先生手里握着的那杯葡萄酒还要红。她正害羞地把头低下去。
突然,勒克尼德拉太太大叫一声,她感觉到一个东西从她的叫上过去了。原来是一只浑身乳白色的狗,这条狗的毛白得发亮,一对眼睛炯炯有神,摆动的尾巴格外可爱。那只狗从勒克尼德拉太太的鞋上跑过去,跳上塔林玛娜所在的那张沙发,又跃到沙发边的一张小台上,一只放在台上的做工精致的小瓷瓶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一百英镑,花得真值。”泰勒先生追了进来。“我老远就看见他朝这边来了。”勒克尼德拉听见这个价钱把眼睛都瞪大了。
“哦,我亲爱的亚当·伦敦先生,您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慎重?我应当叫您小丑·伦敦先生。泰勒先生,您快把他带出去吧,顺便叫男仆来打扫一下。”很显然,亚当·伦敦先生就是那条弄碎小瓷瓶的狗。
“哦,稍等,公爵先生,我还要来通报一件事,伊丽莎现在在门口,说是来拜访您,让她进来吗?”
勒克尼德拉太太一听这个名字,心颤了一下,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那张苍白的脸似乎比塔林玛娜的白色睡袍还要白。“人间维纳斯”这个名字一下子浮上心头,那天舞会上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那双飘飞的舞裙下的白皙双腿依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感觉一阵反胃,口里的咖啡快要吐出来了。她赶紧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
马尔克斯特公爵盯着泰勒先生看了足足五秒,又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塔林玛娜,才说:“泰勒先生,我希望您告诉她,我这里有十分重要的客人。”
泰勒先生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亲爱的公爵先生,伊丽莎是谁啊?这个名字很好听,她是不是很漂亮?”
塔林玛娜无意间的幼稚的问题竟然说得公爵先生回答不上来,他敷衍说:“伊丽莎?我也忘记她是谁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您吧。”
塔林玛娜仍旧是一脸天真的样子。“好吧。不过这是我说听说的第一个您不认识的来访者。”
马尔克斯特公爵转过头,看着一尊摆在一边的雕塑,避开塔林玛娜的目光。
管家又走了进来,说:“公爵先生,她说她最近要离开伦敦一段时间,她还说,还说……”管家突然不说话了,目光一次扫过勒克尼德拉夫妇和塔林玛娜,最后盯着公爵先生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低声说了剩下的话。
公爵先生大叫一声,“什么?你说什么?简直是胆大妄为!哼,泰勒先生,您对她说我不想见她。这是什么意思?胆大妄为,胆大妄为,胡闹,简直是胡闹啊!、现在就跟她说。”他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
塔林玛娜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伊丽莎不是个好人。
勒克尼德拉太太也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低声喃喃道:“保佑,耶和华。”


指导老师:高红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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